丰熟的保洁和妈妈饥饿姨妈
丰熟的保洁和妈妈饥饿姨妈
我有个姨妈,亲的,住在老城区。她这人吧,有个特点,特别“丰熟”。不是水果那种熟透了的丰熟,是她过日子那股劲头,饱满,扎实,甚至有点“过”。家里永远一尘不染,地板亮得能照出人影,沙发上铺着钩花的白纱巾,谁要是一屁股坐下去,她眼神能跟着你挪到离开,仿佛你坐塌了她的江山。这种对洁净的执着,我们小辈私下里都叫她“丰熟的保洁员”。
我妈呢,正好相反。她心里好像总揣着个“饥饿”的胃,不是没吃饱,是那种对生活的、说不清道不明的饿。她看着姨妈家光洁如新的茶几,会突然冒一句:“干净是干净,就是少了点‘人味儿’。”她说的“人味儿”,是茶几上该有半杯凉掉的茶,有几本翻卷了角的杂志,最好再有点瓜子壳——当然,这话可不敢让姨妈听见。
所以你看,这姐妹俩,一个活在“绝对洁净”的秩序里,一个向往着点“烟火气”的杂乱。我妈常念叨姨妈“活得太累”,姨妈则觉得我妈“活得潦草”。这矛盾,在年前那次家庭聚餐上,可算是撞了个满怀。
那天在姨妈家吃饭。菜刚上桌,色香味俱全,摆盘跟饭店似的。我们正要动筷子,姨妈“哎呀”一声,说忘了拿她新买的、配套的餐垫。她起身就去翻找。这一找,就是十来分钟。我们一桌人,对着满桌热气腾腾的菜,只能干等着。我妈那个“饥饿”的劲儿就上来了,不是肚子饿,是心里急,觉得这太不“生活”了。她小声嘀咕:“垫个报纸也能吃啊,菜都凉了。”
这话偏偏让拿着精美餐垫出来的姨妈听见了。场面一下子有点僵。姨妈觉得自己的用心和规矩被轻视了,妈妈觉得一家人吃饭不该被形式捆住手脚。那顿饭,后来吃得格外安静,只有筷子碰碗的轻响。空气里飘着的,不只是菜香,还有两种生活哲学无声的碰撞。
这事过去没多久,姨妈扭了腰,动弹不得。这下可好,她那“丰熟”的保洁王国,眼看要崩塌。我妈知道了,二话不说,提着保温桶就住到了姨妈家。头两天,矛盾依旧。妈妈炖了汤,顺手把锅盖放在擦得锃亮的灶台上,留下个圆印子。姨妈躺在沙发上,眼睛就盯着那印子,欲言又止,浑身难受。妈妈收拾屋子,觉得东西摆得顺手就好,姨妈却总惦记着哪本书必须和哪本书紧挨着,那是她的“秩序”。
但人的改变,有时候就发生在最没办法的时候。姨妈指挥不动,只能看着妈妈忙活。她慢慢发现,妈妈随手放在她手边的水杯,总是温度刚好;杂乱迭放的衣服,抽出来穿却很方便。屋子里是没以前那么“规整”了,但热汤的香气,电视机里的热闹声,还有妹妹在身边走动、唠叨的声响,让房子……暖了。
有一天下午,阳光很好。妈妈在剥橙子,汁水不小心溅了几滴在姨妈那宝贝的实木茶几上。我妈“哎哟”一声,赶紧去擦。姨妈看着,忽然叹了口气,轻轻说:“算了,留着吧,阳光一照,亮晶晶的,还挺好看。”我妈擦桌子的手顿住了,抬头看她。俩人都愣了一下,然后都笑了。
那一刻,我好像明白了点什么。姨妈的“丰熟”,是对生活一种极致的、不妥协的塑造,她想把一切安排得妥帖安稳,抵御外面的纷乱。而妈妈的“饥饿”,是对生活热气腾腾本身的渴望,是拥抱那些偶然的、不完美的真实。她们不是一个对,一个错,而是生活这枚硬币的两面。
后来姨妈腰好了,家里恢复了整洁,但餐桌上,有时也会出现一个不那么配套但很可爱的杯子。妈妈再去,也不再念叨“人味儿”了,反而会夸窗台上的花养得好。她们依然不同,但那份不同里,长出了理解和柔软。或许,最好的生活,既需要一点“丰熟”的用心来打底,也需要一点“饥饿”的随性来调味。就像那几滴留在茶几上的橙子汁,干了,成了阳光下一小片淡淡的、甜味的印记,那是生活来过的证据,比一尘不染,更多了些温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