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片儿大黄
黄片儿大黄
这事儿得从我老家院子说起。墙角那儿,年年开春就蹿出一丛,杆子笔挺,叶子肥大,绿得油亮。到了夏天,顶上就顶起一串串穗子,花儿是那种不起眼的小黄花,风一吹,晃晃悠悠的。我们那儿没人叫它“药用大黄”或是啥文绉绉的名字,都管它叫“黄片儿大黄”。为啥?嘿,你听我往下说。
这大黄啊,在我们乡下孩子眼里,可不是什么药材。那肥厚的叶柄,掰下来,撕掉外面那层粗皮,里头是嫩生生的芯儿,嚼在嘴里,酸得你龇牙咧嘴,口水直流。那股子酸劲儿过后,舌根上又泛起一丝丝奇特的、类似水果的清气。这大概就是我们最早的“冒险零食”了,明知酸,还总忍不住去掰。大人们瞧见了,总要笑骂一句:“又偷吃‘黄片儿’!当心晚上闹肚子!”
“黄片儿”这个名儿,就是这么来的。我们嚼的是那酸柄儿,但在大人嘴里,“黄片儿”指的是它地下的宝贝——那块根。那东西挖出来,黄褐色,跟老姜似的,但切开里面,颜色可就鲜亮了,是那种澄澄的黄色,纹理清晰。我奶奶是老派人,家里谁有个食火,大便不通畅,她就去墙角挖一小块根回来,洗净切片,搁在瓦罐里用黄酒炖上。那味道,飘得满院子都是,有点土腥,又有点药香。
奶奶常说,这东西是“将军”。性子猛,力道大,专治那些“堵”住的事儿。但用起来得有分寸,不能贪多。她炖出来的汤水,也就让人喝上小半碗,多了可不行。她说,这就好比请将军打仗,兵派够了就得收,让将军在里头横冲直撞太久,自个儿家里也遭殃。这话我小时候听得半懂不懂,就觉得那大黄根神奇,又有点让人怕。
后来我离家读书,在中药铺的橱窗里又见到了它。规规矩矩地切成一片片的,干巴巴的,标签上写着“大黄”,下面一行小字“泻下攻积,清热泻火”。那一瞬间,我忽然就把书上冷冰冰的功效,和奶奶那“将军”的说法对上了。它可不就是一味“猛将”嘛!那些积滞、实火,在它面前就像顽固的堡垒,它一去,就能给你通开、降下来。但这种“通”和“降”,是带着一股子决绝力道的。
再后来,见识多了,发现这“黄片儿大黄”的能耐,远不止我奶奶用的那一点。它不止能“泻”,还能“清”,能“化瘀”。古方里,它配上其他药材,能治眼睛赤痛,能消跌打损伤的瘀肿,用途广着呢。但这所有的用途,好像都离不开它那股子“通泄”的底子。就像一个人,性格里的核心特质定了,放到不同的地方,就能解决不同的问题,但根子上的那股劲,变不了。
有时候想想,这像极了我们生活中需要的某种态度。日子过久了,人也容易“积滞”。心里堆着烦闷,身体攒着疲惫,思路陷在旧套里转不出来。这时候,或许就得有点“大黄”的劲头,不是蛮干,而是找准了那个“堵点”,给自己来一次干净利落的“通下”。把那些淤积的、燥热的、陈旧的糟粕清出去,人才能重新变得轻省、透亮。当然,这“药”不能常用,得看准时机,恰到好处。
去年回老家,老院子早就翻新了,墙角那丛“黄片儿大黄”也没了踪影。我心里却总记得它夏天顶着小黄花的样子,记得那股酸涩又清冽的童年味道,更记得奶奶对于“将军”的那番话。有些东西就是这样,长在土里时不觉得,等离远了,它的形象和意味,反而在记忆里一点点清晰、厚重起来。它不只是一味药,更像是一个从土地里长出来的、带着泥土智慧的提醒。
如今一提起“大黄”,我脑子里蹦出来的,还是“黄片儿”这个土名儿。它比任何学名都生动,都贴着我对于故乡和童年的记忆。那片澄黄的颜色,那股先酸后苦再回甘的复杂滋味,大概就是生活本身的一种隐喻吧——你得经历点辛辣酸涩的“攻伐”,才能换来之后的通泰与清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