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我的女班主任》
《我的女班主任》
初二那年开学，班里炸开了锅。听说新来的班主任是位女老师，姓林，刚从重点学校调过来。我们这群半大孩子，心里都揣着点不以为然。女老师嘛，多半是絮絮叨叨、管头管脚的，能有什么新鲜？
结果第一堂课，她就让我们傻了眼。林老师个子不高，齐耳短发，穿一身浅灰色的衬衫裙。她没拿教案，空着手就进了教室，往讲台边上一靠，开口第一句是：“这学期，咱们不急着上课本。先聊聊，你们觉得语文是什么？” 这话像颗小石子，扑通一声扔进死水潭里。底下有人小声嘀咕“不就是背书考试呗”，她听见了，也不生气，反而笑了：“要真是那样，我这老师当得也太没劲了。”
她的课，确实“没按常理出牌”。讲朱自清的《背影》，她不让我们划中心思想，却布置了个奇怪的作业：回家观察自己父亲的一个习惯动作，第二天描述出来。有个男生吭哧了半天，说他爸下班回家，总爱在门口先把钥匙在手里掂三下才开门。林老师眼睛一亮：“这就是细节！那三下掂量里，是不是有卸下一天疲惫的意思？和《背影》里父亲爬月台时的‘蹒跚’，是不是一种东西？” 那一刻，我好像突然摸到了一点文字的温度，它不是印在纸上的死字，而是从生活里长出来的活物。这大概就是她总挂在嘴边的“生命浸润”吧，让知识像水一样，慢慢渗进我们的日子和骨头缝里。
她对我们，有种近乎执着的信任。班里最捣蛋的“刺头”小勇，作文永远只写三行。林老师没罚他抄书，反而递给他一本破旧的《水浒传》连环画：“听说你打架厉害？看看这个，比比你跟好汉们差在哪儿。” 小勇愣愣地接过，后来竟真看进去了，还歪歪扭扭写了篇“论梁山好汉打架的讲究”。林老师当众读了其中一段，说这里有“草莽的灵气”。小勇那张总是拧着的脸，那天头一回红得像个西红柿。毕业多年后，小勇开了家汽车修理厂，名字就叫“聚义厅”。他说，是林老师让他觉得，自己那点“野气”或许也能有个正经去处。
当然，她也有“较真”到让我们头皮发麻的时候。一次我作文偷懒，抄了篇范文里的漂亮句子。她把我叫到办公室，没批评，只是指着那句问我：“这‘旖旎的梦’你做过吗？你看见的夕阳，到底是‘熔金’还是咱校门口那棵老槐树枝丫戳破的鸭蛋黄？” 我臊得满脸通红。她说：“文章贵在‘真诚表达’，假花再美，也没有香气。” 这句话，我记到了现在。
初三下学期，压力像山一样压过来。一次模拟考全班考砸了，课堂里死气沉沉。林老师忽然合上课本，轻声说：“走，这堂课咱们去操场。” 那天春末，风很软。她让我们躺在草地上看天，什么也不用想。过了好久，她才说：“看看那云，舒卷自由。你们往后的路长得很，一次考试，决定不了一生的天气。” 那个下午，没有训话，没有励志口号，只有风和云，还有我们心里慢慢化开的某种坚硬的东西。
中考前最后一天，她给每个人发了张浅蓝色的卡片，上面只写着一行字：“去做风吧，做不被定义的风。” 没有落款。那是她留给我们最后的，也是全部的嘱咐。
如今我也到了当年林老师的年纪，常常会想起她。她没教给我们什么“决胜考场”的秘籍，却悄悄把一些更重要的东西，比如对世界的敏锐，对内心的忠诚，对成长的耐心，像播种子一样，埋在了我们这些少年人的生命里。那些东西，在往后很长的岁月里，遇风则长，静静生长，成为我们的一部分。这大概就是教育最本真的样子，不是灌输，而是点燃；不是雕刻，而是唤醒。而她，就是那个最初的点燃者和唤醒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