凸凹人妻
凸凹人妻
李薇对着镜子,第叁次调整了衬衫的领子。镜子里的女人,妆容得体,嘴角习惯性地上扬着那个被称为“温柔”的弧度。可她总觉得,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。是眼角那抹被粉底盖住,却依然隐约可见的疲惫?还是肩膀那道因为长期伏案工作,微微向内收拢的弧线?她想起昨晚丈夫随口说的那句:“你这人,就是太‘平’了,没劲儿。”说者无心,听者却像被细针扎了一下。
“平”?她心里嘀咕着。生活难道不就是该平滑顺遂吗?像一条精心熨烫过的真丝裙子,不起一丝褶皱。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这种“平”变成了乏味,变成了理所当然。她的人生版图,被“妻子”、“母亲”、“职员”这些规整的标签划分得清清楚楚,边界平滑得让人窒息。而那些属于“李薇”自己的起伏、棱角,那些凸起的渴望和凹下的失落,都被她小心翼翼地打磨、填平,收进了谁也看不见的抽屉深处。
周末送儿子去兴趣班,她在附近商场漫无目的地逛。路过一家陶艺工作室,橱窗里摆着件未上釉的泥坯,造型奇特,一边是粗犷的凸起,另一边是深邃的凹陷,谈不上美,却有种 raw 生生的力量,一下子抓住了她。鬼使神差地,她推门走了进去。陶艺老师是个话不多的姑娘,只递给她一块沉甸甸的泥巴,说:“跟着感觉走,别怕弄‘坏’。”手指陷入冰凉湿软的泥里,那种触感陌生又亲切。她起初笨拙,想把泥团揉搓成一个光滑的碗,可总是不成形状。
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,好像顺着指尖,全怼进了这团泥里。她不再想着要做成什么“标准件”,反而任由手指用力,这里按下一个坑,那里推起一座“山”。泥巴在她手里变得叛逆,也变得生动。她想起大学时那个敢和教授辩论、梦想徒步西藏的自己,那是多么“凸”的一个存在;也想起产后抑郁那段灰暗日子,整个人仿佛掉进一个深深的“凹”处,怎么都爬不上来。这些,都是她啊。
看着眼前这个坑坑洼洼、充满手工痕迹的丑瓶子,李薇忽然笑了。它不完美,甚至有点歪,但每一个凸起和凹陷,都记录着一次用力的按压,一次犹豫的停留,真实无比。她好像有点明白了。所谓的“凸凹”,或许根本不是缺陷,而是生命本身的地形。我们总是害怕那些“凸”出来的部分——太突出的个性、太强烈的诉求,会刺伤别人;也恐惧那些“凹”下去的部分——脆弱的情绪、暂时的失败,会被视为不堪。于是拼命粉饰,追求一种虚假的平滑。
那天晚上,丈夫看到她带回来的那个丑瓶子,皱了皱眉:“这啥呀?”李薇没像往常一样急着解释或收起,只是把它放在玄关柜上,笑了笑:“我做的。不好看,但我喜欢。”语气是平的,心里却有什么东西,稳稳地立了起来。她依然会为家人准备早餐,依然会在会议上条理清晰地发言,但她允许自己有时不想笑就不笑,允许自己保留那个看起来没什么用的陶艺爱好。她开始学习欣赏自己内在的“地貌”,那些坚韧的凸起,是她的原则与热爱;那些柔软的凹陷,盛放着她的体谅与温柔。
生活还是那份生活,压力与琐碎一样不少。但李薇觉得,自己心里那面镜子,好像不一样了。她不再只反射外界期待的、光滑如水的形象,而是开始容纳自身真实的沟壑与山丘。做一个“凸凹人妻”,或许意味着接纳这份不完美但无比真实的生命质感,在平滑的世界里,活出属于自己的、生动的起伏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