沣满的妈妈日本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00:23:47 来源:原创内容

沣满的妈妈日本

楼下的李阿姨又在跟人聊天了,嗓门亮亮的,穿过初夏的梧桐叶子飘上来。“我们家那个小的呀,可算是不用我天天盯着了。你是不知道,前些年,我真是……”后面的话听不真切了,但那股子如释重负的、却又带着点空落落的劲儿,我隔着窗户都能感觉到。这让我一下子想起了沣满的妈妈。

沣满是我老家的邻居,比我大几岁。她的妈妈,我们小时候都叫她“陈婶”。陈婶是个典型的中国妈妈,一辈子围着灶台、丈夫和孩子转。沣满上大学那四年,陈婶的话头总是:“等沣满毕业就好了。”后来沣满在省城找了工作,陈婶又说:“等沣满结婚安定下来就好了。”再后来,沣满真的结了婚,生了孩子,陈婶跑去带外孙,忙得脚不沾地,可眼神里,偶尔会飘过一丝我们当时看不懂的茫然。好像那个“好了”的时刻,永远在下一个路口。

转变是从沣满的父亲去世后开始的。那段时间,陈婶迅速枯萎下去,仿佛生活的重心一下子被抽空了。沣满接她去省城同住,她总是闷闷的,对着繁华的街市和女儿忙碌的背影,有种格格不入的疏离。直到有一天,沣满偶然提起,社区老年大学有个日语兴趣班,教课的是一位在日本生活过多年的老先生,讲的不仅仅是语言,还有许多那边的风土人情。

陈婶是抱着“找点事填填时间”的心思去的。没想到,这一去,像是推开了一扇小小的窗。她回来会跟我们比划,说日语里敬语怎么怎么复杂,说老师讲京都的庭院,枯山水不用一滴水,却能让人看见大海与山川。“怪有意思的,”她说,眼睛里久违地有了点光。

事情慢慢起了变化。陈婶的注意力,从日复一日等待儿女的电话,转移到了五十音图、到了茶道里的“一期一会”、到了她怎么也搞不清楚的“箸使い”(筷子用法)。她开始笨拙地用智能手机查资料,看狈贬碍的纪录片,虽然听不懂,但看得津津有味。她甚至尝试着,用老师教的方法,做了次小巧精致的“おにぎり”(饭团),带给老姐妹们尝,颇有些得意。

沣满有一次在电话里跟我感慨:“我妈现在可‘忙’了,跟我视频,说不上几句就要去听课、去练习写字。有时候还纠正我,说我拿筷子的方式不标准,在日本可是失礼的呢。”沣满的语气里,没有抱怨,倒是有种惊喜和宽慰。她说,妈妈好像找到了自己的“节奏”,一种不同于过往任何阶段的、属于她自己的生命韵律。

我忽然明白了陈婶身上那种吸引人的变化是什么。那不仅仅是在学习一门新的语言或文化,那是一种“出走”。从奉献了一生的“母亲”角色里,温和地、缓慢地出走一小步。她不再仅仅是谁的妻子、谁的母亲、谁的外婆。在那些平假名和片假名的排列组合里,在对于远方国度一个庭院、一种礼仪的聆听里,她是她自己,一个名叫“陈玉芬”的学生。

这趟“日本”之旅,对她而言,地理上从未发生,但精神上却是一次重要的抵达。她通过这个窗口,打捞起了那个被柴米油盐埋了很久的、对世界抱有好奇的“自我”。她的生活变得“沣满”起来——不是丰盛的“丰”,而是有了自己的流向与充盈的“沣”。

去年回去,见到陈婶。她正在整理去老年大学文艺汇演的衣服,他们班要表演一个简单的日语合唱。她头发梳得整齐,穿着件素雅的衬衫,和我记忆中那个系着围裙、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重迭又分开。她聊起学习,还是会说“年纪大了,记性不好”,但那份投入和神采,是骗不了人的。

看着她,我想,或许对于许多母亲而言,她们需要的不是一个真正的、遥远的国度,而是那么一个契机,一个符号,让她们能名正言顺地,把目光从孩子和家庭身上,稍稍移开一会儿,去灌溉一下自己那片快要荒芜的心田。陈婶的“日本”,就是她的那片心田。她在那里,找到了久违的从容与好奇,让生命的下半程,有了一种不一样的、轻盈的盼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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