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肥逼
老肥逼
你说这人怪不怪，明明是自己一口一口吃出来的肚子，一圈一圈养出来的膘，临了却最恨这身肉。老张就是这样。每天早上对着浴室镜子，手指戳着那截软乎乎的肚皮，嘴里就得蹦出那叁个字：“老肥逼。”
这词儿也不知怎么就成了他的专属。起初是自嘲，后来就成了他身上撕不掉的标签。朋友们喊，他也应，笑呵呵的，仿佛真不在意。可只有他自己知道，每次听见，心里都像被针尖儿轻轻扎了一下。那身肉，像是跟他有仇，又像是他多年最忠实的伴侣，甩不掉，也离不开。
老张的生活挺规律。朝九晚五，下班就窝在沙发里。茶几上总少不了花生米和啤酒罐。他说这叫“舒坦”。可舒坦久了，身体就给出了最诚实的反馈。上楼开始喘，弯腰系鞋带都成了个大工程。有一回在商场，小女儿跑远了，他想快点跟上，可那两条腿就跟灌了铅似的，沉得抬不起来。那一刻，他看着女儿小小的背影，心里头那股滋味，比嚼了黄连还苦。
真正让他心里“咯噔”一下的，是那次体检。报告单上好几个箭头往上蹿。医生话没说重，但那眼神，老张读懂了。回家的路上，他破天荒没坐电梯，一步一步爬上了六楼。到了家门口，扶着墙，汗如雨下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。他摸出钥匙，对着楼道窗户反光里那个模糊的、气喘吁吁的身影，又喃喃了一句：“老肥逼。”
但这回，语气不一样了。少了点玩笑，多了点狠劲，像是对自己下的战书。
改变是悄没声儿开始的。茶几上的花生米换成了几个干瘪的苹果，金黄的啤酒罐变成了硕大的透明玻璃杯，里面泡着几片寡淡的柠檬。傍晚的沙发没了他的身影，小区步道上多了一个吭哧吭哧慢跑的人。开始那几天真难受啊，全身骨头都在抗议，肺叶子火辣辣地疼。跑几步，走几步，样子狼狈得很。
邻居见了打趣：“哟，老张，跟自个儿较劲呢？”他还是笑：“可不嘛，跟这身老肥膘较劲。”他把这身肉，正式定义为了“老肥膘”。这个词比之前那个顺耳点儿，像是个有待攻克的具体目标，而不是一句骂人的脏话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，变化是一点一滴渗出来的。先是爬六楼不那么喘了。接着，是某天早晨，他低头，居然一眼看到了自己的脚尖，没被肚子挡住。那种感觉，奇妙得很，像是一个被遮蔽了多年的世界，突然在眼前清晰了一角。皮带悄悄往里收了一个孔，旧裤子穿起来，大腿那块不再绷得那么紧。
他依然会在某些时刻，比如面对一桌丰盛酒菜，或者累得不想动的时候，想起那个词。但那股子恨意和自厌，淡了。他开始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眼光，看待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的事。这身“老肥膘”，与其说是敌人，不如说是一面镜子，照出了他过去那些过于“舒坦”的日子。而现在，每一滴汗，都是在对那面镜子进行缓慢的擦拭。
他不再天天称体重。他更在意的是，今天能不能比昨天多跑半圈，那件压箱底的旧衬衫，什么时候能穿得服服帖帖。这个过程慢，慢得像钟表的时针，不盯着看根本察觉不到它在走。但你知道，它确实在动。
有一天傍晚跑步，路过那片总让他半途而废的小坡。他习惯性地想停下脚步，可腿却自己迈上去了。虽然慢，虽然还是喘，但没停。跑到坡顶，晚风迎面吹来，带着点凉意，吹在汗湿的额头上，格外清爽。他撑着膝盖休息，回头看看自己跑过的路，心里头那片沉甸甸的、压了他好些年的东西，好像也被这阵风，吹得松动了一些。
镜子里的那个人，肚子还没完全下去，脸盘子依然圆润。但眼睛里的东西，好像有点不一样了。少了点浑浊的认命，多了点清亮的光。他拍了拍自己的肚皮，那里似乎紧实了一点点。他没再说什么“老肥逼”，也没念叨“老肥膘”。他只是看着，然后转身，准备明天继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