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六楼影院
十六楼影院
说来你可能不信,我最爱去的电影院,不在繁华的商场里,也没有巨幕和震撼的音效。它在老城区一栋灰扑扑的居民楼的十六层。对,就是那种你走过都不会多看一眼的普通楼房。入口藏在侧面,得绕过一排晾晒着衣服的自行车,推开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,才能看见那部慢悠悠的老电梯。
电梯上升时,会发出“咯噔咯噔”的声响,像在喘气。到了十六楼,门一开,眼前是一条长长的走廊,尽头是一扇虚掩的、漆皮剥落的木门。推门进去,空间不大,也就一个普通客厅大小,稀稀拉拉摆着十来把样式不一的旧沙发和椅子。正前方挂着一块不算大的白幕布,旁边是一台老式胶片放映机,工作时发出“嗒、嗒、嗒”稳定而温柔的声音,像是时间的心跳。
老板是个六十来岁的瘦高老头,我们都叫他老陈。他话不多,收钱就是象征性地往门口一个铁皮饼干盒里放二十块,自己找零。放映前,他会用带着点沙哑的嗓音简单说两句今天放的片子,有时是部快被遗忘的国产老电影,有时是部冷门的欧洲文艺片。然后他就坐在角落那把藤椅上,光影明灭间,能看见他花白的头发和专注的侧脸。
这里的观众也很有意思。没有捧着爆米花桶的喧哗,没有手机屏幕的亮光。常客里有附近美院的学生,有下班后不想立刻回家的白领,还有几个像我一样,只是单纯迷恋这里气氛的闲人。大家互不相识,却共享着一种默契的寂静。只有影片里的对白、音乐,以及胶片转动的声音,在空气里缓缓流淌。
我总觉得,在这儿看电影,感觉特别不一样。商业影院是把所有感官都喂饱,让你没空去想别的。而在这里,昏暗的光线,旧家具的味道,放映机的声响,反而让你更“专注”了。这种专注,不是被迫的,是自然而然沉进去的。你会注意到演员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,会听到配乐里一个容易被忽略的乐器声,甚至会因为一个长镜头,想起自己某段类似的、安静的时刻。屏幕上的故事,和屏幕外这个小小的、有些破旧的空间,奇特地交融在一起。
有一次,放一部很老的爱情片,画面都有点斑驳了。放到结尾,男女主角在火车站错过,音乐响起。我忽然听到旁边有极轻的吸鼻子的声音。余光瞥去,是一位头发花白的阿姨,静静地用手帕擦着眼角。那一刻,我忽然明白了这个“十六楼影院”存在的意义。它不提供逃避,它提供一种“沉淀”。让那些被日常快节奏冲散的情绪,在这里找到安放的位置;让那些在流光溢彩的世界里显得过时的感动,依然有被郑重捧起的空间。
老陈说他以前就在电影厂工作,放了一辈子电影。退休了,舍不得,就把自家这间闲置的屋子弄成了这样。不为赚钱,就为个念想。他说,现在的人啊,东西看得太多,太快,反而什么都留不下。这话我琢磨了很久。
如今,我依然会时不时地去十六楼。电梯还是咯噔响,走廊还是那么安静。推开门,像是进入了一个时间的胶囊,与楼下的车水马龙隔绝开来。坐在那张弹簧有点松的沙发上,等着灯光暗下,那束光从身后打出来,灰尘在光柱里跳舞。我知道,接下来的一两个小时,我将获得一种在这个时代越来越稀罕的东西——一种完整的、不被打扰的、专注于情感与故事本身的“沉浸”。这感觉,真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