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啄木鸟》法国航空
《啄木鸟》法国航空
你坐过法航的航班吗?我指的是,真正老派的那种,不是现在满世界都差不多的现代化客舱。我前些年有过一次,从巴黎回上海,坐的就是他们一架有些年头的飞机。引擎声嗡嗡的,座椅扶手磨得有点发亮,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咖啡香,混着一点说不清的、旧皮革和香水尾调的味道。挺奇特的,像钻进了一个缓慢移动的、带着法兰西腔调的时光胶囊。
飞平稳后,空乘开始送餐。推车吱呀呀地过来,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法国先生微微弯腰,用带着口音的中文问:“女士,鸡肉,还是鱼肉?”我选了鱼。餐盘端上来,白瓷盘子,金属刀叉,一块黄油用印着鸢尾花纹的银纸包着。我切着那块裹着白酱汁的鱼排,忽然就想起小时候看的一个动画片,叫《啄木鸟伍迪》。那只红头黑背的啄木鸟,总是不厌其烦地、笃笃笃地啄着树干,执着得有点滑稽,又透着股认真的劲头。
你觉不觉得,这种老派的服务,就像那只啄木鸟?在一切都追求“快”和“效率”的今天,它还在坚持一些看上去有点“慢”的、甚至有点“轴”的细节。比如,非要用沉重的瓷盘而不是轻便的纸盒;比如,给经济舱的餐包也配上独立包装的黄油;再比如,空乘那套繁复的、不紧不慢的餐酒服务流程。这可不是件容易事。在万米高空,把几百份热餐准时送到,本身就像一场精密的后勤作战,而他们偏偏还要在这作战里,塞进一份“体面”。
这让我想到一个词:飞行美学。对,就是那种把旅行本身也当成一件值得经营和品味的事儿的观念。它不光是安全抵达,更是过程里的感受。法航的那种做派,似乎就在默默守护着这种有点过时的美学。哪怕经济舱的空间越来越挤,他们还是试图在餐食、酒单甚至餐具的触感上,留那么一点“奢侈”的尾巴。这需要背后一套极其稳定可靠的支持系统。从配餐公司的选材,到机上厨房的协调,再到空乘人员长时间的标准化训练,缺一环,那份“体面”瞬间就会垮掉。
我隔壁坐着一个经常往返中法的生意人,他看我研究餐盘,凑过来说:“习惯就好。他们就这样,改不了。有时候延误,急死你,但上了飞机,该有的步骤一个不少。”他摇摇头,却又笑了,“不过,飞了十几年,还是有点吃他们这一套。至少,不像吃快餐。”
飞机穿过气流,有些颠簸。机舱里灯光调暗了,大多数人盖着毯子睡了。我睡不着,看着窗外一片漆黑,只有机翼尖上那点固执的航行灯,一闪一闪。啄木鸟伍迪为什么总要啄木头呢?动画片里说是为了找虫子吃。那法航这只“啄木鸟”,在如今这个航空业高度同质化的时代,这么执着地啄着那些老派的细节,又是为了寻找什么?
我想,或许找的是一种“确认”吧。确认长途飞行依然可以是一种有重量的体验,而不只是从础地到叠地的空间搬运。那份瓷盘的重量,刀叉的凉意,甚至空乘制服的剪裁,都是这种确认的一部分。它用一种近乎固执的服务节奏,对抗着时间带来的均质化和模糊感。告诉你,嘿,你正在经历一次特别的、带有法国印记的位移。
航程过半,空乘又来送了一轮饮料。我要了杯水。还是那位法国先生,用一个印着法航标志的玻璃杯,倒了满满一杯冰水递过来,手指轻轻托着杯底。很简单的动作,但就是有点不一样。我忽然明白了,那种“啄木鸟”式的坚持,也许不是为了回到过去,而是为了在未来千篇一律的云端旅程里,留下几个清晰的、笃笃作响的印记。让人多年后想起来,不光记得去了哪里,还会依稀想起,那天在飞机上,吃过一块用瓷盘装着的、味道还不错的鱼。
飞机开始下降,耳朵有些胀痛。我收起小桌板,调直座椅靠背。窗外的黑暗渐渐稀释,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,下方城市的灯火连成一片璀璨的蛛网。旅途快要结束了,那只伴随了一路的、想象中的啄木鸟,也停下了它的啄击。但那份对于飞行的、略显笨拙的仪式感,却好像真的在记忆里,啄出了一个浅浅的、独特的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