便利店店长未增删带翻译樱花
便利店店长未增删带翻译樱花
老陈当上这家24小时便利店的店长,少说也有五年了。午夜过后,货架间的荧光灯管嗡嗡低鸣,成了他最熟悉的背景音。这晚,一个穿连帽衫的年轻人闪进店里,没买关东煮也没拿啤酒,径直走到收银台前,从怀里掏出个扁平的铁盒子,轻轻放在台面上。“老板,”年轻人声音压得很低,“收点儿‘特别’的东西不?”
老陈眼皮都没抬,继续擦着柜台。这种来路不明的“私货”,他见得多了。但年轻人下一句话让他手上动作顿了顿:“不是烟酒,是樱花。带翻译的。”老陈这才瞥了一眼那盒子——普通的糖果铁盒,边缘有些掉漆。他打开一条缝,里面不是粉红的花瓣,而是一迭码得整整齐齐的纸片,每张巴掌大,泛着旧纸张特有的微黄。
“这叫‘未增删带翻译’,”年轻人见老陈有兴趣,话匣子打开了,“我爷爷那辈留下的。当年有人在东京做古籍研究,专抄那些散落在民间、没被后世学者改动过的俳句和短歌,都是咏樱的。旁边还用钢笔细细标了中文意思,喏,就这种。”他抽出一张,纸上是几行娟秀的日文,旁边配着竖排的中文小楷,墨迹已微微晕开。老陈不懂日文,但那中文翻译却让他心里一动——“枝头抱香死,不随夜风堕”。这哪是直译,分明是译者把自己的魂儿都熬进去了。
老陈点了根烟,没说话。便利店最深处,靠窗那排座位,常年坐着些奇怪的人:赶末班车的上班族、不想回家的学生、还有偶尔跑来写生的艺校生。他们都需要点儿什么,不是货架上的泡面或咖啡能填满的。也许这些带着时光尘埃的纸片,能卖给他们一点点“别的”。他按一张二十块钱跟年轻人结了账,铁盒子就留在了收银台下面。
头几天,盒子静静躺着。直到那个常来画素描的姑娘,盯着窗外光秃秃的绿化带发呆,说想画樱花却怎么也找不到感觉。老陈漫不经心地递过去一张纸片。“试试这个?”姑娘接过,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很久,然后默默摊开画本。那晚她画到打烊,画纸上晕染开的,不再是具象的花瓣,而是一片氤氲的、仿佛有着呼吸的粉白。纸片上的“翻译”,成了她笔下的“转译”。
这事儿,慢慢就传开了。来找老陈买“樱花”的人,变得不太一样。有个总加夜班的程序员,买走一张写着“花明かり 闇を照らすか 我が胸の闇”(花光能否照亮,我心中的黑暗)的,愣是在便利店门口站了半支烟的功夫。后来他跟老陈熟了点,才说那阵子正怀疑自己的人生写满了无用的代码,那张纸片上的话,让他觉得几百年前有个陌生人,好像懂他。你看,这就是“未增删”的妙处——原句的情感没被后人修饰、稀释,直接、生猛地撞过来;而旁边的“翻译”,也不是冷冰冰的字典解释,更像一座颤巍巍的桥,让那种心跳得以传递。
铁盒里的纸片越来越少。老陈自己也留了一张,压在记账本底下。上面写的是“散る桜 残る桜も 散る桜”(飘零的樱花,留存的樱花,终是飘零的樱花)。他咂摸着这话,觉得像在说自己这便利店,人来人往,买了东西就走,看似停留的,其实也都在生活的风里打着旋儿。这些纸片,这些“带翻译的樱花”,成了他这个小空间里,一种奇特的“通货”,交易的不是钱,是那么一瞬间的懂得,或者一点飘渺的慰藉。
年轻人再没出现过。铁盒快见底时,也是个深夜,一个老先生来买热牛奶。看见老陈在整理最后几张纸片,扶了扶眼镜,凑近看了良久,忽然用很轻的声音,一字一句地念出上面的日文,发音标准又苍凉。念完,他笑了笑,用中文自言自语道:“翻译得真好啊……‘未增删’,好。有些东西,多一个字,少一个字,味道就全毁了。”他没买纸片,喝完牛奶就走了。老陈忽然觉得,那老先生,说不定就是当年在纸片上留下钢笔字迹的人。谁知道呢?就像这便利店,每天发生无数短暂的交接,不问来路,也不问归途。
最后一夜,最后一张“樱花”被一个备考到崩溃的高中生买走。铁盒空了。老陈把它洗干净,用来装收银机里皱巴巴的零钱。便利店依旧亮着白晃晃的灯,货架上的商品增增减减,永远有新的促销标签贴上去。但老陈觉得,有些东西不一样了。那个铁盒曾经装着的,那些被小心保存下来的、未经涂改的瞬间,以及试图连通两颗心的笨拙翻译,像极了深夜里偶尔闯进店来的、某个顾客眼里的光——很短暂,但真实地亮过。窗外的城市没有樱花,但他的收银台下,似乎曾短暂地,开过一整个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