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车内弄了八次
在车内弄了八次
老陈把车停在路边，熄了火。车里一下子安静下来，只剩下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嘶嘶声。他没急着下车，只是把额头抵在方向盘上，长长地、深深地叹了口气。这已经是他今天第八次把车靠边停了。
第一次，是在早上七点半。送儿子去学校的路上，那小子在后座嚷嚷着忘带了科学课要用的模型。老陈骂骂咧咧地调头，油门踩得有点急，差点蹭到旁边的电动车。他赶紧打方向靠边，心咚咚直跳，手心里全是汗。儿子吓得不敢吱声，老陈缓了好一会儿，才重新汇入车流。那时候他就觉得，今天这方向盘，握着格外沉。
后面的几次，原因五花八门。有两次是接工作电话，项目出了点岔子，对方在电话里急，他在车里听着更急。非得停下来，把车窗摇上去，才能对着手机把思路理清楚，把火气压下去。还有一次，是中午吃饭时间，他懒得找车位，就在便利店门口随便一停，想着快速买个饭团。结果刚下车，就瞥见交警的摩托从远处过来，吓得他一个箭步又缩回车里，点火开溜，心脏都快蹦出来了。
最让他难受的是第六次。下午去见个客户，谈得不太顺利。回程路上，等一个长得看不见头的红灯时，他忽然觉得特别累。那种累不是身体上的，是心里头有什么东西被掏空了，闷得慌。他盯着前车后备箱上贴的卡通贴纸，莫名其妙地发了好一会儿呆。绿灯亮了，后车按喇叭催，他才慌忙跟着走，可开了不到五百米，还是忍不住打了转向灯，慢慢滑到一条小路的边上。他就那么坐着，什么也没想，也什么都想不了，只是需要这短暂的“停车”，把自己从那条看不到尽头的车河里打捞上来几分钟。
这辆十几万买的合资车，早就不是什么新鲜物件了。皮座椅有了磨损的痕迹，中控台的塑料件在太阳底下暴晒过，有些细微的裂纹。可对老陈来说，它越来越不像个交通工具，倒更像是个移动的壳子。一个介于家与办公室、责任与自我之间的，狭小的、私密的过渡空间。在这里，他不必立刻换上笑脸，也不必强打精神。他可以允许自己有那么几分钟的垮掉，允许叹气，允许沉默，甚至允许一点点没来由的烦躁。
第八次停车，就是现在。天已经擦黑了，路灯一盏盏亮起来。他今天跑了将近两百公里，见了叁个人，打了无数个电话，处理了一堆叫“问题”的东西。身体告诉他该回家了，可就是有那么一股劲儿，让他想在这昏暗里再多待一会儿。他打开手机，屏幕的光照亮了脸。微信里还有几条未读的工作消息，家庭群里，妻子问他到哪儿了。他手指动了动，先回复了家里：“快到了，等个红灯。”然后，才点开那个同事的头像。
成年人的生活，很多时候就像这驾驶。你得目视前方，遵守交规，注意路况，不能随便抛锚。可这一路开下来，腰会酸，肩膀会僵，心里头会堵。那些不得不处理的“路况”，那些必须面对的“目的地”，消耗着你的精力。于是，“靠边停车”就成了最微小、最迫切的自我修复。不需要太久，几分钟就好。喘匀了气，整一整思绪，或者干脆放空。这不是逃避，这只是给紧绷的神经一个松动的机会。
老陈终于重新启动了车子。他调了调后视镜，镜子里映出自己有些疲惫，但已经平静下来的脸。车灯划破渐浓的夜色，朝着家的方向驶去。他知道，明天，或许还会有第九次、第十次靠边停车。但只要还能找到这个可以暂时停靠的“路边”，这日子，就还能稳稳地开下去。车厢里，淡淡的烟味（虽然他早戒了）和皮革味混在一起，这是属于他的，真实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