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缓慢而坚定地进入的小说网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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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张头戴上老花镜,指尖在鼠标上犹豫地蹭了蹭,像在试探烫不烫手。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,皱纹的沟壑被照得更深了。儿子去年给他买了这台二手电脑,说是让他“跟上时代”,可除了看看新闻和下下象棋,这铁盒子大部分时间都在吃灰。直到今天下午,他在公园听老李头神神秘秘地说,有个地方,“什么故事都有,还不要钱”。
他记性不好了,那串字母地址抄在药店宣传单的背面,抄得歪歪扭扭。他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进搜索栏,敲错一个,就眯起眼,用食指把光标挪回去,再轻轻点掉。这过程缓慢得如同他年轻时在车间里打磨一个精密零件,带着某种笨拙的郑重。回车键按下去的时候,他莫名有点心跳加快,像是要推开一扇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门。
网页跳出来了。满屏花花绿绿的图片和文字,一下子涌到眼前。他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身子。那些书名,什么《战神归来》《霸道总裁宠娇妻》,他看着直皱眉,觉得闹腾。手指滚着鼠标中键,屏幕上的字一行行往上跑,快得他眼晕。他只好停下来,把页面放大,再放大。阅读的节奏,必须是他自己把控的,就像他读报纸,总要从报头读到出版日期,一个字也不跳过。
角落里,一个不起眼的分类吸引了他——“往事与记忆”。点进去,色调朴素了许多,故事的名字也踏实了:《厂区里的广播声》、《粮票的故事》、《自行车后座上的春天》。他点开了第一篇。开头描写的是七十年代工厂下班铃响的情景,叮叮当当的,仿佛一下子把他拉回了那个弥漫着机油味和汗味的车间。他读得很慢,嘴唇微微嚅动,像是默念。读到描写老师傅用搪瓷缸子喝茶的段落,他竟然不自觉地笑了,伸手摸了摸桌上自己那个掉了不少瓷的旧缸子。
时间就这么悄悄溜走。窗外天色暗了下来,他也没去开灯,屏幕的光成了屋里唯一的光源,包裹着他。他完全沉浸在那种由文字构筑的、熟悉又遥远的氛围里。那些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的细节——广播里沙沙的电流声、食堂大锅饭菜的味道、工友间粗声大气的玩笑——都被这小说里的句子轻轻擦亮,重新变得清晰、温热。他不再是那个被时代快车落在站台上的老人,而在字里行间,找回了自己曾经饱满有力的生活脉搏。
老伴喊他吃晚饭,喊了第叁声,他才“哎”地答应,声音里还带着点从故事里拔出来的恍惚。吃饭时,他罕见地主动提起话头,说:“网上看到个故事,写我们那时候厂里的事,写得真像。”老伴诧异地看着他,给他夹了一筷子菜:“哟,太阳打西边出来了,你还看上小说了?”
他没多解释,只是嘿嘿笑了两声。吃完饭,碗筷一推,他又坐回了电脑前。这次他熟练了一点,知道怎么翻页,怎么回到目录。他找到了更多同类的小说,甚至开始学着在网站里“挖宝”,根据一篇喜欢的文章,去点作者的其他作品,或者看看下面其他读者寥寥无几的评论。这个虚拟的世界,对他而言,不再是一片喧嚣陌生的汪洋,而像是一个个安静陈列着旧时光的隔间,他缓慢而坚定地推开一扇又一扇门,在里面驻足,流连,与过去的自己,与一代人的共同记忆,沉默地打个照面。
夜深了,他关掉电脑。房间里彻底暗下来,只有路由器上一点红灯在闪烁。他躺在床上,闭着眼,脑子里却不是空的,那些文字描绘的画面还在轻轻浮动。他想,明天得去问问老李头,还有没有别的这样的“好地方”。这个由数据构成的庞大世界,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、温暖的入口。这感觉,挺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