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当共剪西窗烛
何当共剪西窗烛
这句诗,你肯定听过。哪怕不记得全诗,不晓得作者,单单这七个字,从唇齿间轻轻念出来,心里头就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了一下。烛光,窗影,两个人对坐着,手里拿着把小剪,时不时去修剪一下那跳跃的灯芯。这画面太静了,静得能听见烛花“哔剥”轻响;也太暖了,暖得能把窗外的夜色都融化开一角。
我们现在的生活,太快,也太亮了。手指一划,千里外的消息瞬间抵达;屏幕一点,整屋的光明倾泻而下。我们不再需要等待一封信笺,跨越千山万水,辗转数月。我们也不再有黑暗,足以让一点烛火显得那么珍贵,那么有仪式感。可有时候,我反倒觉得,我们是不是把一些东西,连同那点摇曳的烛光,一起给剪掉了?
我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家。夏天的夜晚偶尔停电,那简直是我们孩子的节日。大人不慌不忙地找出抽屉深处的蜡烛,点上。就那么一两支,昏黄的光晕只够照亮饭桌一小圈。外婆就着那光纳鞋底,针线起落,影子在墙上晃得老大。我们围在旁边,听她讲那些老掉牙的故事,或者干脆什么都不说,只是看着烛芯烧出一朵蘑菇似的烛花,然后等着外公拿剪刀轻轻剪掉。那一剪子下去,光好像猛地亮了一下,随即又恢复成安稳的朦胧。“剪烛花”,这个动作里有一种专注的温柔,是对光的珍惜,也是对这段被迫慢下来的时光的安住。
“共剪西窗烛”,重点恐怕不在“剪烛”,而在那个“共”字。那是战乱年代里,一个漂泊的诗人对安稳的、琐碎的日常的极致想象。他想的不是什么宏大叙事,就是那么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场景:和思念的人在一起,在夜里,有一盏灯,有一件可以一起做的、微不足道的小事。这份思念的底色,是一种对生活温度的渴望。这种温度,需要时间的烘烤,需要心神的聚焦,需要两个人从纷扰世事中暂时抽身,共同守护那一方小小的、明亮的光晕。
我们现在,联系太容易了。视频一开,天涯若比邻。可你有没有觉得,那种“在一起”的感觉,有时反而淡了?信息是即时的,情绪是碎片的,对话常常被其他弹窗打断。我们好像同时在很多个“窗”口前忙碌,却难得有一次,能真正静下来,关上其他的“窗”,只留下心灵的那一扇,与一个人,共享一段完整而不被打扰的时光。我们缺的,或许就是那份为一段关系“剪烛”的专注。
所以,“何当”这两个字,问得真好。它是一种期盼,一种带着淡淡怅惘的等待。它承认此刻的不能圆满,却又把那份圆满的景象,描绘得如此真切动人,成为支撑人度过漫长别离的精神寄托。这让我想到,我们每个人心里,大概都有那么一个“西窗”,有那么一个想与之“共剪烛”的人,或者一种想拥有的生活状态。它可能对于家人,对于老友,对于一种更质朴、更贴近内心的生活方式。
或许,我们不必真的等到停电,也不必去刻意寻找一支蜡烛。那个“剪烛”的动作,可以是一次放下手机、专心致志的晚餐谈话;可以是并肩散步时,耐心听完对方讲述一件小事的全程;甚至可以是一起完成一件琐碎的家务,像共同修剪一盆花。它的核心,是交付一段不被打折扣的、高质量的陪伴。是让彼此感受到,在这一刻,你是最重要的,这段时光是完整的、温暖的、被守护的。
窗外的世界,车马喧嚣,流光溢彩。但总有一些东西,需要一点类似烛光的、温和而不刺目的照亮,需要一点类似剪烛的、细致而温柔的打理。下一次,当你念起“何当共剪西窗烛”时,不妨问问自己:我的那扇“西窗”在哪儿?我想和谁,一起去修剪我们生活里,那盏也许有些蒙尘的、却始终等待被点亮的灯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