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舌头一路向下探索找到花朵许茉
他舌头一路向下探索找到花朵许茉
老陈蹲在阳台那盆花跟前,已经半个钟头了。那花是他老伴留下的,叫许茉。名字挺雅,花开得也素净,小小的,白瓣黄蕊,挨挨挤挤凑成一团,香气淡得像是错觉,非得静下心,凑得极近,才能捕捉到那一丝似有还无的甜。老伴在的时候,总是她侍弄。如今老伴走了叁年,这花竟也蔫蔫地活了叁年,只是花越开越小,越开越少,像是也跟着丢了魂。
他最近总做梦。梦里不是老伴的样子,而是一种感觉——舌尖触到一点温凉的、带着清晨露水气的东西,顺着那感觉往下,往下,在混沌的黑暗里摸索,忽然就碰到一团柔软的、颤巍巍的开放。然后他就醒了,嘴里空落落的,心里也空落落的。这梦反复来,像个固执的隐喻。他琢磨不透,便把这莫名的念想,寄托在了眼前这盆真正的“许茉”上。
这天下午,阳光斜斜地照进来,给花瓣镶了道毛茸茸的金边。老陈看着看着,鬼使神差地,慢慢俯下了身。这个动作让他自己都有些发窘,像个试图偷尝蜜的孩子。他凑近,再凑近,鼻尖几乎要碰到那细嫩的花瓣。然后,他闭上了眼,试探着,极轻地伸出了舌尖。
触感是意料之外的。不是梦里的温凉,而是阳光晒过的微暖。先是极细微的颗粒感,像是花蕊上沾着的、看不见的花粉。紧接着,是一点极其清淡的涩,转瞬即逝。然后,那味道才缓缓漾开。不是嗅到的香,是尝到的“味”。很难形容,有点像嫩黄瓜芯的那一点清气,混着被阳光蒸透的青草气,最后,在舌根处,留下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、幽幽的甜。这甜不是糖的甜,是记忆的甜,是往事被岁月磨去了所有尖锐棱角后,剩下的一点柔软内核。
他保持着那个有点滑稽又无比虔诚的姿势,一动不动。味觉像一把生锈的钥匙,咔嚓一声,捅开了记忆的锁。他忽然想起,很多年前,也是这么一个慵懒的下午,老伴在厨房忙着,他凑过去捣乱。老伴笑着躲,手指上沾着一点做糕点的桂花蜜,顺手就抹到了他唇上。他舔了一下,就是那种清涩后的回甘。老伴眼睛弯弯的,问他:“甜不甜?”他没答,只是亲了过去。那个吻的味道,和此刻舌尖上的“许茉”,奇异般地重合了。
原来,“寻找”不一定是用眼睛。当视觉被泪水或时光模糊,其他的感官便会苏醒,变得异常敏锐。他用舌头这最原始、最贴近生命的探针,笨拙地向下探索,越过孤寂的土壤,越过沉默的茎叶,最终找到的,不是一朵花,而是被这朵花封印住的一段鲜活过往。这朵许茉,从来不是观赏的植物,它是一个信使,一个用香气与味道书写,专等他来破解的密码本。
老陈缓缓直起腰,揉了揉发酸的膝盖。再看那盆许茉,似乎不一样了。那不再是一盆需要他费力挽救的、老伴的遗物,而是一个安静的、依然在与他进行着私密对话的生命。他懂得了它的语言,一种超越言辞的、直通心灵的絮语。他进屋拿了喷壶,细细地给叶子洒上水珠。水珠滚落,像是花在流泪,又像是在笑。
从那天起,老陈再也没做过那个寻找的梦。梦里的路径,他在现实里走通了。他依然每天去看许茉,有时还是会俯身,但那不再是一种焦灼的探索,而更像老朋友之间打个招呼。他知道,有些东西丢了,或许不是真的消失,只是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,等着你用另一种方式,去把它重新认领回来。而通往过去的密道,有时就藏在最寻常的、一朵花的心蕊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