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久久
人久久
老陈蹲在巷子口，手里攥着个磨得发亮的紫砂壶，半天没往嘴里送一口。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打过来，把他和旁边那棵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，缠在一起，分不清谁是谁的。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巷子里零星走过的几个人，眼神像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，又像是钉在了眼前的石板路上。我走过去，挨着他旁边的小马扎坐下，他这才像回过神来，缓缓吐出一句：“这人啊，还是得靠点儿‘实在’的东西撑着。”
他这话没头没尾的，我却好像听懂了点儿什么。老陈说的“实在”，大概不是指口袋里有多厚实的票子，或者家里有多少件闪亮的家具。他指的是那种能经得起“时间”打磨的东西。时间这个东西，最是无情，也最有情。它像流水，哗啦啦地冲过去，把那些轻飘飘的、浮在面上的玩意儿，一股脑儿全卷走了，留下些沉在河床底下的石头，棱角或许被磨平了，质地却愈发清晰、坚硬。
你看巷尾那家开了叁十多年的剃头铺子，老师傅的手艺，从来没什么花哨的名头。一把推子，一把剪刀，一面晃着人影的旧镜子。客人进门，不用多话，往那张皮椅上一坐，老师傅的眼神就跟尺子似的量好了。推剪的声音嗡嗡的，带着一种稳定的节奏，像老挂钟的摆。剪下来的碎发，带着每个人不同的故事，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。这里没有快时尚，没有夸张的设计，有的只是一种近乎固执的“坚守”。坚守的是对手艺的敬畏，是对街坊邻居头顶每一寸发丝的熟悉，是那种哪怕世界再吵嚷，我这里依然是你闭眼就能放心打个小盹儿的安稳。这份安稳，就是时间留下的“实在”。
再说回老陈自己。他退休前是个钳工，在厂子里跟钢铁打了一辈子交道。他家里有个铁皮盒子，里面不是什么金银珠宝，而是他攒了大半辈子的各种工具，改锥、扳手、卡尺，每一件都擦得干干净净，用得顺手极了。他说，机器坏了，图纸复杂，有时候你听它运转的声音，用手去摸它的震颤，比看说明书还准。这份“手感”，是几十年的汗水，无数次失败与成功的摸索，一点点“沉淀”进骨头里的。现在很多东西，坏了就扔，少了这份修理的耐心，也少了物件与人之间那种慢慢磨合出来的、温热的情感联结。老陈的“实在”，就在他那一双布满老茧、却依然稳当的手上，在他对那些沉默工具的了如指掌里。
我们如今的日子，过得太快了。信息像潮水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，推着我们不停地往前赶，生怕被落下。追求新鲜，追求效率，这当然没什么不对。可有时候，心里头会觉得空落落的，像脚踩不着实地。或许就是因为，我们太少去体验那种需要“时间”慢慢熬煮的滋味，太少去“坚守”一些看似笨拙、却能让心踏实下来的东西。
那可能是母亲坚持用小火慢炖的一锅汤，是父亲反复修了好几次都不肯丢的老藤椅，是朋友之间即便久不联系，开口也无需客套的默契。这些东西，不耀眼，不刺激，它们只是静静地待在你的生活里，像河床底的石头。但当你觉得飘忽不定的时候，伸手触碰到它们，心里就忽然有了底。这份“沉淀”，不是消极的停滞，它是在变动不居的世界里，为自己找到的一个重心。
老陈终于呷了一口茶，满足地咂咂嘴，把紫砂壶递给我：“摸摸，这壶，养了十年了。”我接过来，壶身温润，那种光泽，不是崭新的亮，而是一种由内而外、含蓄又深厚的暖意。这大概就是“人久久”的意思吧——人也好，物也好，情分也好，都得在悠悠的时光里，慢慢地过，细细地品，诚实地活。让一些好的东西，一点点沉淀下来，成为我们生命里，真正能扛得住风雨的“实在”分量。
天色渐渐暗了，巷子里的灯火次第亮起，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。那光不亮，却足以照亮回家的路，也足以让这条老巷，在夜幕里显得格外踏实，格外长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