承受不住的哭泣丑
承受不住的哭泣丑
李娟点下发送键,把那个加了“丑”的文档传进工作群。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,惨白惨白的。文档标题里那个小小的“丑”,像不小心溅上去的血点,又像她心里那点快要捂不住的、滚烫的秘密。
这已经是本周第叁次加班到凌晨两点了。办公室空荡荡的,只有主机箱发出低沉的嗡鸣,像某种疲惫的喘息。她靠在椅背上,闭上干涩的眼睛。耳朵里却嗡嗡作响,不是机器的声音,是白天那些话,一遍遍在回放——“这个方案不行,重做。”“客户要的不是感觉,是数据!”“李娟,你怎么回事,最近状态这么差?”
她想起小时候,在田埂上摔破了膝盖,疼得龇牙咧嘴,却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,因为怕被玩伴笑话。那种感觉,和现在一模一样。心里有个地方,破了个口子,风呼呼地往里灌,凉得刺骨。可脸上还得绷着,绷得肌肉都僵了。成年人的世界,好像默认了“情绪稳定”是张入门券,崩溃是件上不了台面的奢侈品。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她学会了把所有的哽咽都调成静音。地铁上接到母亲生病的电话,手指掐进掌心,对着手机却只说“嗯,我知道了,周末就回去”。方案被否得一文不值,躲在卫生间用冷水一遍遍冲脸,出来还得笑着跟同事说“没事,我再改改”。那些委屈、焦虑、还有深不见底的疲惫,被她像打包垃圾一样,胡乱塞进心里某个角落,然后贴上封条,假装它们不存在。
可封条是会失效的。那些被硬压下去的东西,并不会真的消失。它们会发酵,会膨胀,会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刻,撬开一条缝。就像此刻,文档发送成功的提示弹窗消失后,屏幕暗下去,映出她自己模糊的、扭曲的脸。她看着那张脸,突然觉得陌生极了。
手机屏幕亮了一下,是母亲发来的语音。她点开,母亲小心翼翼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:“娟啊,忙完了吗?妈没事,就是问问。你爸给你留了碗鸡汤,在冰箱里,记得热了喝……”背景里还有父亲低低的咳嗽声。就这一下子,毫无征兆地,她眼前猛地模糊了。
不是那种缓缓盈眶的泪。是决堤。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,哽得生疼。她张着嘴,却发不出一点声音,只有肩膀剧烈地抖动着,滚烫的眼泪疯了一样往外涌,砸在键盘上,啪嗒啪嗒地响。她慌忙用手去捂,可怎么也捂不住,温热的液体从指缝里不断渗出来。那种情绪宣泄来得太凶猛,太彻底,把她自己都吓住了。她甚至分不清,这眼泪是为哪一桩具体的事而流,还是为所有这些日日夜夜,所有那些被她咽下去的苦水。
她哭得蜷缩起来,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。原来人的心,真的会“撑破”。原来那些所谓“承受不住”的瞬间,不是软弱,而是身体在发出最后的警报。它在说,停一停吧,你装不下了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暴风雨渐渐平息,只剩下细微的抽噎。她抬起头,眼睛肿得厉害,心里却奇怪地空明了一些,像一场暴雨洗刷过的天空,虽然狼狈,但淤塞的东西被冲走了。她慢慢坐直,抽出纸巾,仔仔细细地擦干脸,还有湿漉漉的键盘。
窗外,城市的灯火依旧通明,但天际线那里,已经透出了一丝极淡的蟹壳青。快天亮了。她重新握住鼠标,光标在屏幕上闪烁。那个带着“丑”的文档还挂在那里。但这一次,她没有立刻点开修改。她关掉了电脑,拿起手机,给母亲回了条语音,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:“妈,鸡汤我明天回去喝。我想家了。”
有些东西,或许不必永远坚强地“承受”。允许自己“承受不住”,允许那场心灵决堤的发生,可能才是真正走出困境的开始。桌子上的那摊泪渍慢慢干了,留下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水痕。新的一天,就要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