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帝之鹰
上帝之鹰
老张蹲在村口的磨盘边上,嘬了口烟,眯眼望着天上那个盘旋的黑点。“瞧,又来了。”他拿烟杆指了指。那是一只鹰,我们这山里人都管它叫“上帝之鹰”。这名字起得挺玄乎,倒不是真信什么上帝,只是觉得它飞得那么高,看得那么远,像是个在天上管事的。
这鹰有些怪。它不像别的鹰总往深山老林里钻,反而爱绕着咱这片有人烟的土坡转。谁家灶火旺了,田里庄稼熟了,甚至娃娃们在晒谷场嬉闹,它都在上头瞧着。起初大伙儿心里发毛,被这么个锐利的眼睛天天盯着,谁不怵?可时间久了,也就惯了。它不扰人,不抓鸡,就那么静静地飞,成了一道活着的风景。
村里最懂鸟的李老汉说,这鹰啊,通人性。去年夏天山洪冲垮了后坡,泥石流滚下来前,这鹰跟疯了似的,在村子上空发出尖厉的唳叫,一圈又一圈,愣是把午后打盹的村民都给吵醒了。大家跑出来看热闹,这才惊觉后山的异响,慌忙往安全地方撤。等轰隆一声巨响传来,回头再看,几间靠山的柴房已经没了影。自那以后,大家对这鹰,心里头就存了份感激和敬畏。
它像个沉默的守望者。它的视角和我们完全不同。我们在地上,盯着眼前一亩叁分地,操心着柴米油盐。它在云端,看见的是山脉的脉络,河流的走向,村落与田野如何拼成一幅完整的图。哪块林子颜色深了,哪条小路被草掩了,哪片田垄缺水泛了黄,或许都在它眼里。
我有时躺在草坡上,看它乘着气流,翅膀几乎不动,却能悬停很久。它在看什么呢?是在计算风向,还是在审视这片土地的秩序?这种“上帝视角”,并非冷漠的俯视,倒更像一种深情的凝视。它知晓这片土地的全部秘密——春天的第一缕破土而出的嫩芽,秋天最后一颗沉甸甸的果实,山涧的每一次改道,村庄每一条新添的车辙。
老张掐了烟,站起身,拍了拍屁股上的土。“有它在,心里踏实。”他咧开嘴,露出被烟熏黄的牙。这话简单,却说出了大伙的感觉。这鹰的存在,仿佛让这片土地有了一个不言不语的见证者,一个超然的守护者。它不干预我们的生活,却用它的方式,提醒着我们与这片山林的关联。
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的时候,那鹰飞得更高了,成了一个融进光晕里的黑点。它向着更远的山峦滑翔而去,也许去巡视它那无边无际的“领地”了。我们收回目光,继续忙活手里的活计,但心里那份因为被“注视”而生的奇特的安宁感,却久久不散。它的翅膀划过天空,像一支笔,无声地书写着只有风、云和时光才能读懂的篇章。而我们,都是这篇章里,一个个生动而微小的注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