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小子系列短篇小说
我和小凳子
我家有把小凳子，四条腿儿，枣木的，沉得能当哑铃使。那是我爷爷年轻时候自己打的，凳面被磨得油亮亮的，能照出人影儿来。打我记事起，它就在那儿了，像个沉默的老伙计。
小时候，我个子矮，够不着八仙桌，它就派上了大用场。踩上去，扒着桌沿，才能看清碗里的红烧肉。有一回踩偏了，连人带凳子摔了个结实的，额头磕了个包，哇哇大哭。我妈跑过来，先扶起我，接着就去扶凳子，心疼地摸着凳腿：“哎哟，可别摔裂了。”我当时那个委屈啊，心想我才是亲生的吧？
这把小凳子，好像总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。夏天纳凉，它是我听爷爷讲古的专属座位。冬天烤火，它又成了我暖脚的垫台。后来我离家去县城读书，每次回来，都看见它待在老地方，门后边或者墙角，安安静静的，好像时间在它身上停住了。
再后来，爷爷走了。收拾老屋的时候，东西扔的扔，送的送。城里新家是北欧风，亮堂干净，总觉得这把黑乎乎的旧凳子搁哪儿都别扭。我妈犹豫了几回：“要不……留着？”我爸抽着烟，看看凳子，又看看我，没吭声。我拍了拍结实的凳面，说：“留着吧，占不了多大地方。”
它就跟着我们进了城。起初待在阳台角落，堆点杂物。有次家里大扫除，我把它拎出来，仔仔细细擦洗了一遍。水流冲过那些深深浅浅的划痕，我忽然看出点门道——那条最深的印子，是我七岁那年学刻字，拿小刀给剌的；那块不起眼的漆渍，是弟弟打翻了我的蓝墨水……原来这凳子不光结实，还是个记忆的存储器。
如今，它有了新差事。我儿子两岁，正是闹腾的时候。他就爱拖着这凳子满屋走，哐当哐当的。一会儿推到厨房，踩上去“监督”奶奶做饭；一会儿又拉到书架前，踮着脚要够最上面的绘本。那四条短腿在地板上划拉出的声响，和我小时候弄出的动静，简直一模一样。有时候我看着他和凳子，会有点恍惚，好像时光打了个转儿。
我妈现在常说：“这凳子可真禁得住造，叁代人了，一点儿没散架。”是啊，它用料实在，榫卯也扎实。我想，老物件的好，大概就在这份“实在”上。它不跟你玩虚的，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，日子越久，那份沉稳的劲儿越足。
前几天，我发现儿子用蜡笔在凳面上画了几道歪歪扭扭的红线。我媳妇急着要擦，我拦住了：“留着吧，过些年再看，挺有意思的。”就像爷爷当年，也没责备我刻坏了他的凳子。
这枣木的小凳子，就这么一声不吭地，从我的童年，坐到了我儿子的童年。它不高，也不起眼，但稳稳地，承托着一些很重的东西。家里来来去去的电器、家具换了好几茬，只有它，好像从一开始，就该在那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