支配的教坛
支配的教坛
你有没有想过，教室里的讲台，那个比地面高出几十厘米的木台子，到底意味着什么？它看起来普普通通，就是放书、站人的地方。可有时候，站在上面的人，会不自觉地被它改变。
我念中学那会儿，语文老师老李是个挺有意思的人。下课跟我们混在一起，天南地北地聊，笑起来眼角的皱纹能夹死蚊子。可一旦上课铃响，他踏上那个讲台，整个人就像被什么东西“附体”了。背，挺得笔直；声音，洪亮又带着不容置疑的调子；眼神扫过我们，不再是闲聊时的随意，而是带着一种审视，一种“我要开始传授了，你们必须听好”的味道。
那个讲台，仿佛天然划出了一道无形的界线。台上是“知识”的持有者、秩序的维护者，台下是等待被“填充”的容器。老李未必喜欢这样，但那个位置，似乎赋予了他一种必须扮演的角色——一个支配者。他要支配这四十五分钟的时间，支配课堂的节奏，甚至，试图支配我们对一篇课文的理解。这种“支配”，未必是凶神恶煞的，它更像一种温和的、约定俗成的权威。
问题恰恰出在这里。当“教”与“学”的关系，简化为“支配”与“被支配”，事情就变味了。知识不再是流动的活水，而成了从高处倾倒下来的标准件。我记得有次分析鲁迅，我举手提了个有点钻牛角尖的问题，老李在讲台上愣了一下，摆摆手说：“考试不考这个，我们按大纲来。”那一刻，讲台带来的权威感，像一堵墙，把我那点小小的、不规矩的思考，轻轻挡了回去。
这让我后来对许多“讲台”都产生了警惕。你看那些行业论坛、公司培训，甚至一些所谓的“大师课”，不都设置了类似的“教坛”吗？主讲人高高在上，灯光聚焦，笔笔罢一页页翻过，台下的人埋头猛记。这场景是不是很熟悉？主讲人沉浸于话语权的掌控，享受那种思想上的“支配感”，而台下的人，有时也乐于接受这种安排——不用费力思考，接受一套现成的逻辑，多轻松啊。但这种轻松，代价可能是独立思考能力的悄然退场。
真正的教育，或者说有价值的交流，或许应该从“拆掉那个讲台”开始。不是真的拆掉物理的台子，而是拆掉心里那道高低分明的坎儿。让话语权流动起来，让提问、质疑、甚至反对的声音，拥有和讲述同等的分量。老师或主讲人，更像一个导游，一个 facilitator（促进者），他引领你看到风景最美、最核心的部分，但怎么看，感受到什么，那是你自己的事。他手里拿的不是指挥棒，而是一盏灯，只管照亮，不去规定你必须走哪条路。
回到记忆里的教室，我偶尔会想，如果有一天，老李能从讲台上走下来，把椅子拉成一个圈，和我们一起争论那句“我家门前有两棵树，一棵是枣树，另一棵也是枣树”到底好在哪里，那堂课会不会变得不一样？答案或许并不重要。重要的是，当我们开始质疑“讲台”所象征的那种固有支配关系时，一种新的、更活泼的可能性，才会慢慢浮现出来。那不再是单方面的灌输，而是一场通往未知的、平等的冒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