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次残忍的交完整牛牛小说
一次残忍的交易
老黄把烟屁股摁在牛棚的木桩上,火星子“滋啦”一声,灭了。他盯着棚里那头牛,那头跟了他七年、犁了不知道多少亩地的老黄牛。牛也看着他,湿漉漉的大眼睛里,映着昏黄的灯光,平静得像一口古井。老黄的心,却像被那只粗糙的手攥紧了,一抽一抽地疼。
“明天……就有人来牵你了。”老黄嗓子发干,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。牛似乎听懂了,鼻子里喷出一股粗气,把头扭了过去。牛棚里弥漫着干草和牲畜特有的气味,这气味老黄闻了半辈子,今天却觉得格外呛人。他蹲下来,手无意识地在地上划拉着。儿子在城里买房的首付,还差个大口子。亲戚朋友借了个遍,脸皮都快磨没了。能卖钱的,除了这头牛,还能有啥?
买牛的人姓马,是个精瘦的贩子,眼睛滴溜溜转,一看就透着算计。他围着牛转了叁圈,这儿捏捏,那儿拍拍,掰开嘴看看牙口,最后伸出叁根手指头。“就这个数,黄老板。你这牛,年纪到了,也就剩下一身肉。我拉回去,还得费饲料养着等出手,不划算呐。”
老黄知道他在压价。这牛虽然老了,但骨架大,肉实诚,远不止这个价。他想争,话到嘴边,又咽了回去。儿子昨晚的电话还在耳边响:“爸,那边催得急……”他闭上眼,点了点头。那一下点头,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。
交易完成得很利索。马贩子数出一沓皱巴巴的钞票,塞到老黄手里。钱有点潮,带着股说不清的味儿。老黄没数,直接揣进了怀里,贴着胸口,那地方却一阵阵发凉。马贩子牵着牛往外走,牛绳绷得笔直。老牛起初不肯动,四蹄像钉在地上。马贩子不耐烦地扯了扯,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。
走到院门口,老牛突然回过头,长长地“哞——”了一声。那声音不像平日犁地时的沉闷,倒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,颤巍巍的,带着点呜咽的味道。老黄浑身一激灵,猛地背过身去,不敢再看。他听见蹄声“哒哒”地远了,越来越轻,最后消失在村口的土路上。
院子里一下子空了。牛棚空荡荡的,只剩下一堆凌乱的干草和那个磨得发亮的石槽。夕阳把老黄的影子拉得老长,孤零零地印在黄土上。他摸出怀里那沓钱,捏了捏。钱的厚度,抵不上心里塌下去的那个窟窿。这场交易,他拿到了他急需的,可失去的那部分,沉甸甸的,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。他想,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等价交换吧,用七年相伴的温热,换一沓冰凉的纸币。只是这“价”,真的“等”吗?他说不清。
那天晚上,老黄做了个梦。梦里老牛又回来了,站在田埂上,夕阳给它周身镀了层金边。它没有拉犁,只是静静地站着,看着他。醒来后,枕边一片湿凉。天还没亮,他习惯性地披衣起身,走到院子里,才猛然想起,已经没什么需要他早起喂食的了。晨风穿过空牛棚,发出呜呜的声响,像一声叹息。
往后的好些天,老黄经过田边,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少了那个沉稳的身影,少了那熟悉的喘气声,少了劳作间歇时,他坐在田埂上抽烟,老牛在一旁安静反刍的陪伴。生活仿佛被硬生生撕走了一块,留下一个需要慢慢习惯的、带着毛边的空缺。而那份沉没成本,不只是他七年来投入的草料和心血,更是那些再也回不来的、相互依偎的时光。
儿子的首付总算凑齐了,电话里的声音透着轻快。老黄对着电话“嗯嗯”地应着,脸上挤出的笑,却没什么力气传到声音里去。挂了电话,他蹲在门槛上,又点起一支烟。烟雾缭绕中,他好像又看见了那双湿漉漉的、平静的眼睛。这场生活压力下的不得已,像一把钝刀子,割断了一些东西。有些交易,账目算清了,心里的账,却成了一笔永远也算不清的糊涂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