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の中に母がぃる课后
海の中に母がぃる课后
下课铃响过很久了，教室空荡荡的。我摊开那本薄薄的日语读本，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行标题——「海の中に母がぃる」。老师刚才轻柔的讲解声似乎还黏在空气里，她说，这句话的意境，是“母亲在海中”。
可我的眼睛，总是不听话地停在那个小小的“ぃ”上。这是个古旧的假名写法吧，现在早就不常用了。它挤在“母”和“る”中间，像个小心翼翼的停顿，一次欲言又止的呼吸。我忽然觉得，母亲或许并非“在”海里，而是正在“变成”海。那个“ぃ”，就是变化的瞬间，是盐分渗入皮肤，是波浪开始模仿心跳的节奏。
这念头让我心头一紧。我合上书，望向窗外。南方的暮色来得迟，天边还留着橘粉的余烬。我想起外婆，她晚年总爱坐在摇椅上，对着电视里无聊的节目打盹。她的记忆像退了潮的沙滩，许多人和事都被卷走了，唯独留下一些固执的贝壳。她会突然拉住我的手，用浑浊的眼睛看着我，问：“囡囡，你看见我妈妈了吗？她说去海边拾蛤蜊，怎么还没回来？”那时我觉得困惑，甚至有点害怕。现在对着这个标题，我好像摸到了一点她世界里那块潮湿的、咸涩的拼图。
记忆也是有洋流的吧。一些你以为沉没在深处的东西，会在某个毫无预兆的时刻，被暖流重新带到意识的岸边。
我记起一个快被遗忘的夏天。大概六七岁，跟父母去海滨城市。我套着幼稚的游泳圈，在浅水区扑腾。一个不留神，小小的浪头把我打翻，咸涩的海水猛地灌进鼻腔。那一瞬间，世界只剩下混乱的泡沫和耳鸣。然后，一双手臂稳稳地把我托出水面，是母亲。她湿透的头发贴在脸上，眼睛里有我从未见过的惊慌。她拍着我的背，一遍遍问：“没事吧？吓死妈妈了。”那一刻，她的怀抱就是全世界最安全的陆地。可如今，这个记忆的镜头，却奇妙地和书上的句子重迭了——托住我的母亲，她自己，不也正被海水包围着吗？她既是我的陆地，也是海的一部分。
这大概就是那个标题最微妙的地方。它说的不是“母亲在海边”，也不是“母亲在看海”。母亲就在海的内部，是海的成分。我们所有人的来处，最初不都是一片温暖的、羊水般的“海”吗？生命从那里启航，最终，也许又以另一种形式归航。外婆寻找的妈妈，或许真的化成了她记忆里那片永不褪色的潮汐；而我母亲当年托举我的力量，是否也有一部分，源自她所继承的、更古老海域的律动？
走廊传来脚步声，是保洁阿姨开始拖地了。哗啦哗啦的水声，由远及近。我该走了。我把书本收进包里，动作很慢。那个“ぃ”的余音，还在心里轻轻振颤。
回家的路要经过一座高架桥。我趴在栏杆上，看桥下的江水浑黄地流向远方，最终会汇入海。暮色四合，江风带着水汽扑在脸上，凉丝丝的，像一句温柔的耳语。我忽然觉得，理解了那个句子一点点，并不是用脑子，而是用皮肤，用呼吸。我们读诗，学语言，有时候追逐的就是这么一点“灵光一现”吧。它不给你答案，只是轻轻旋开你心里的某个阀门，让感受像水流一样漫出来。
远处，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，每一盏光后面，大概都有一个故事，一片属于他们的、无形的情感之海。而我的这片海里，永远游弋着一个温暖的影子。她知道我害怕真正的海浪，却不知道，她自己，早已成了我生命里最磅礴、最安心的那片水域。
风大了起来。我拢了拢外套，转身走下桥。身后的江水声，哗哗地响着，仿佛一直在那里，说着一些古老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