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桌的兔子在衬衫里抖
同桌的兔子在衬衫里抖
老陈把那只兔子塞进衬衫的时候,我正盯着黑板上的数学公式发愣。余光里,就看见他校服底下忽然鼓起一团活物,窸窸窣窣地,从胸口慢慢挪到了腰侧。我眨眨眼,以为自己昨晚熬太晚,眼花了。
“哎,你看什么呢?”老陈压低嗓子,身子却坐得笔直,一脸正经。可他衬衫第叁颗扣子附近,分明有一小撮雪白的毛探了出来,颤巍巍的。我指指他肚子,他赶紧伸手捂了一下,那团鼓包立刻不动了。过了几秒,大概是憋得慌,又小幅度地抖起来,连带他整片衣料都起了细细的涟漪。
这兔子是上午生物课观察用的。下课铃一响,别人都急着往外跑,就老陈磨磨蹭蹭,趁老师转身的功夫,飞快地把那小东西拢进宽大的校服里。我问他干嘛,他眼神有点躲闪,说:“你看它,多可怜。送回器材室,就又关回那小铁笼里了。”他说这话时,手在桌肚下轻轻拍着,衬衫里那阵细微的抖动,居然就慢慢平复了。一种奇特的安宁感,从他身上,悄悄漫过来一点儿。
整个下午,老陈都像个怀揣秘密的卧底。回答问题站起来,手得先不着痕迹地托一下腹部;弯腰捡笔,更是小心得像个慢动作。兔子倒也配合,大多时候安静着,只是偶尔,大概是换了个姿势,会忽然在他侧腰顶出一个小凸起。老陈的脸就会微微一僵,然后假装挠痒,轻轻把它按回去。这种隐秘的互动,成了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把戏。周围的同学打着哈欠,记着笔记,谁也没发现,就在这一排最普通的课桌后面,藏着一个柔软、温热、正在呼吸的小生命。
有一阵,兔子可能睡熟了,一动不动。老陈反而有点不安,趁老师写板书,极快地低头,扯开一点领口往里瞅了瞅。阳光正好从窗户斜打在他侧脸上,我看见他嘴角很轻地向上弯了一下。那是一种非常干净的笑,和他平时插科打诨的样子完全不同。就在那个瞬间,我好像理解了他。我们每天被公式、单词和未来的期许填得满满的,像上紧了发条的钟。可他衬衫底下那个轻轻的生命颤动,像一个小小的、不规整的节拍器,打乱了一种枯燥的节奏。它不为什么意义,只是一种最单纯的“存在”,提醒着我们,除了向前奔跑,心里或许还该给一点无用的温柔留个位置。
放学铃响了,教室里炸开锅。老陈等人走得差不多了,才慢慢起身,把校服拉链拉到最顶上。兔子又动了起来,大概知道要“重见天日”,有点兴奋。老陈隔着衣服,轻轻摸了摸它。“得送回去啦,”他小声说,不知道是对兔子,还是对自己。走到生物实验室门口,他犹豫了一下,回头朝我咧咧嘴,然后深吸一口气,走了进去。我跟在后面,看见他从怀里掏出那只睡得有点懵的兔子,它的长耳朵耷拉着,老陈用手指很小心地,把它理顺。
笼门关上的声音很轻。兔子回到熟悉的角落,团成一团。老陈的衬衫空了,平平整整地贴在身上,下午那些生动的起伏消失无踪。回去的路上,他没怎么说话。快到分手路口时,风把他空荡荡的衬衫吹得鼓起来一些。他忽然说:“其实,它在我这儿,也就暖和了几个钟头。”我点点头。我们都知道,明天一切照旧。但那个下午,衬衫底下传来的、分享给另一个生命的、细微而真实的温暖,和那份小心翼翼的守护,或许会在很多个觉得疲惫的时刻,悄悄地,抖落一点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