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在上面吃一个在下面
一个在上面吃一个在下面
老李坐在八楼的阳台上,慢悠悠地夹起一筷子清蒸鲈鱼。鱼肉雪白,淋着热油和生抽,香气顺着晚风飘下去。楼下院子里,七岁的小孙子正蹲在花坛边,专心致志地啃着一根奶油冰棍,嘴角糊了一圈白,偶尔抬头喊一声:“爷爷,你吃的啥呀?”老李就笑呵呵地探出头:“好东西!你快点长大,上来一起吃!”
这一上一下,一老一少,中间隔着几十年的光阴。老李忽然觉得,这场景有点眼熟,像极了记忆里某个泛黄的片段。
那时候,他也是楼下那个小的。夏天傍晚,他光着膀子坐在自家平房的门槛上,捧着一块西瓜啃得满脸都是籽。抬头望去,隔壁王爷爷总在二楼的木窗边,摇着蒲扇,小方桌上摆着一小碟花生米,配着叁两白酒,咂摸得有滋有味。王爷爷看见他,也会眯着眼招呼:“小子,西瓜甜不甜?”那时他觉得,楼上那个独自喝酒的老头,真孤单,真没劲。还是他的西瓜痛快。
可如今,他自己成了“楼上的人”。儿子把朝南的、带大阳台的主卧硬塞给了他,说视野好,晒太阳舒服。吃饭也总要他先动筷子,把好菜往他面前推。他坐在那儿,被“供”着,被“让”着,心里却时不时空落落的。那热腾腾的烟火气,那争抢碗里最后一块红烧肉的闹腾,好像都离他有点远了。他变成了被照顾的“上面”,而曾经,他是那个在“下面”眼巴巴望着、等着被分一口好吃的孩子。
这“上下”之间,不仅仅是楼层,更像是一种生活的接力,一种角色的悄然转换。下面的,眼巴巴望着上面的碗,觉得那里盛着长大、自由和权威。上面的,却时不时羡慕下面的那股子没心没肺的鲜活劲儿,还有那种对食物最直接、最贪婪的快乐。
老李又夹了一口鱼。味道是鲜的,厨艺是好的,可不知怎的,就是少了点滋味。少了什么呢?也许是少了当年在平房院子里,一家人挤在小桌旁,母亲把鱼肚子最肥的那块夹给父亲,父亲又悄悄拨到他碗里的那种推让的温度。那种温度,不在“上面”,也不在“下面”,就在彼此挨着的肩膀之间。
楼下的孙子“嗷”一声,原来是冰棍化得快,滴到手上了。小家伙忙不迭地舔着手指头,那副狼狈又专注的样子,把老李逗笑了。这一笑,心里那点空落落,好像被填了些东西进去。
他忽然放下筷子,冲着楼下喊:“嘿!别啃那冰棍了!上来!爷爷这鱼还没动几筷子呢,咱俩一块儿吃!”
小家伙一听,眼睛亮了,举着半截冰棍就“噔噔噔”往楼上跑。不一会儿,阳台的小圆桌上,多了一个小人儿。老李把鱼刺仔细剔掉,把大块的鱼肉夹到孙子碗里。孙子也举着那快化完的冰棍,非要老李舔一口。
一个曾经在下面的,现在在上面。一个刚刚还在下面的,现在跑了上来。这一上一下的界限,被孩子的跑动和老李伸出的筷子,轻轻打破了。晚风还是那样吹着,鱼肉的香气混着一点奶油的甜腻,飘在阳台上。这一刻,“上面”和“下面”好像不那么重要了。重要的是,这饭桌上,有了咀嚼的声音,有了含糊的说话声,有了筷子碰到一起的轻响。
老李想,所谓传承,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。不是谁永远在上面,也不是谁永远在下面。而是在这一递一接、一上一下的循环里,把那份对生活的热乎气儿,稳稳地传下去。楼下的花坛里,孙子刚才滴落的冰棍水,大概正慢慢渗进泥土里。而楼上阳台,这一老一少的笑声,大概也会随着风,飘出去很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