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菊午夜影院
竹菊午夜影院
巷子口的竹菊影院,招牌上的霓虹灯管坏了两节,“竹”字缺了半边,“院”字暗着,就剩下“菊午”俩字还亮着,昏黄昏黄的,像个没睡醒的眼。老板老陈说,修它干嘛,这样挺好,朦胧,有味道。这话不假,夜里十一点过后,这片街区静下来,就剩这抹暖昧的光晕悬着,倒真像旧时光里浮出的一角。
我算是这里的常客了,也不为别的,就贪图那份清静。如今的电影院,厅越造越大,屏幕亮得晃眼,爆米花甜腻的气味和3顿眼镜的压迫感,总让人有点透不过气。可这儿不一样,统共就一个厅,八十来个绒布座椅,好些都磨得起了毛边。放映机转动的声音,像老时钟的摆,咯吱咯吱的,反而成了背景音。空气里有股旧书报、灰尘,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驱蚊水味儿混在一起的气息,不好闻,但让人安心。
老陈是个怪人。他放片子,没什么固定排期,全看心情。有时是部老掉牙的武侠片,刀光剑影里透着朴拙;有时是部外语文艺片,字幕翻译得前言不搭后语,得连蒙带猜。他总在开场前,趿拉着布鞋,慢悠悠走到幕布前,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说两句。今晚放什么,他很少讲,只说:“这片子啊,得有点耐心看。”然后灯光一暗,世界就缩成了眼前那一方跳动的光影。
午夜场的观众,也是形形色色。有刚下夜班、满脸倦容的打工仔,扯松领带,把自己陷进座椅里;有睡不着觉的老街坊,摇着蒲扇,看到半截就开始打呼噜;偶尔也会有几对年轻情侣,在黑暗里悄悄牵着手。大家互不打扰,像短暂停泊在同一个港湾的船。屏幕的光映在脸上,明明灭灭,每个人的表情都看不真切,心事也藏进了这片公共的黑暗里。
记得有一回,放一部九十年代的国产老片,讲的是小城故事。画面泛黄,节奏慢得出奇。演到一处,主角在长长的雨巷里走着,背景音乐是沙沙的雨声和二胡声,好几分钟没一句台词。我旁边那位一直正襟危坐的大叔,忽然就抬手抹了下眼角。没人注意他,也没人笑话他。那一刻我忽然觉得,这破旧的影院,像是个生活的缓冲带。白天那些紧绷的、不得不端着的什么东西,在这里被那老旧的胶片和黑暗,轻轻地卸了下来。
老陈的影院不提供线上选座,也没会员折扣。想看,你就得走过来,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,闻到那股熟悉的气味,看到老陈在昏黄柜台后点着头打盹。这种“实体存在”,在手指划拉一下就能得到一切的今天,显得有点笨拙,却又有点珍贵。它不急着给你什么刺激的视听轰炸,它只是在那儿,提供一个空间,一段被拉长、被沉浸的时间。你得把自己交付给这个过程,等待灯光暗下,等待故事开始,等待情绪慢慢发酵。
后来听说,这条巷子可能要拆了。消息传了几年,也没见动静。竹菊影院的霓虹灯,还是那样半明半暗地亮着。我偶尔还是会去,选个靠边的位置。当放映机的那束光穿透黑暗,尘埃在光柱里飞舞时,我总觉得,看的不仅仅是电影,也是这影院本身,是坐在黑暗里的这些陌生人,是正在流淌过去的,这一个普普通通的午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