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师在办公室开除了我
老师在办公室开除了我
老张让我放学去他办公室的时候,我就觉着不对劲。他平时都喊我“小子”,今天连名带姓叫的,声音像从铁管里挤出来的。我磨蹭到教学楼都空了才过去,走廊里就剩我的脚步声,啪嗒啪嗒,敲得心里发慌。
办公室门虚掩着,能看见他坐在那张旧木头桌子后头,眼镜搁在一边,手指头按着太阳穴。我喊了声报告,他抬眼皮看我,那眼神我记一辈子——不是生气,是累,累透了的那种。
“坐。”他就说一个字。
我屁股刚挨着椅子边,他就把手机推过来,屏幕亮着,是我们班那个私拉的小群。最上头是我昨晚发的那条,一大段话,骂新来的转学生,用词挺脏。底下跟着几十条起哄的,刷得飞快。我嗓子眼发干,想解释那是闹着玩的,大家不都这么说话吗?可话卡在喉咙里,变成一声含糊的咕哝。
老张没看我手机,他看的是窗外那棵老槐树。“那孩子昨天没来上学,”他声音平得吓人,“在家哭了一整夜,他妈妈早上打电话来,说孩子死活不肯出门。”
我手指头开始发凉。
“你知道他最怕什么吗?不是你们骂他。是他妈拖着一条病腿,清早五点去扫大街,扫干净了才送他来上学。”老张转过脸,眼圈有点红,“你那条信息,他缩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看,看到天亮。”
办公室的钟滴答滴答响,每一声都敲在我骨头上。我想起那转学生总是缩着肩膀走路,想起他洗得发白的书包带子。可我从来没正眼瞧过他,在我们那个热闹哄哄的小团体里,他不过是个用来找乐子的背景板。
老张把一张纸慢慢推过来。我认得,是处分决定书。“欺凌行为”那四个字加粗印着,底下空白的签名栏像张开的嘴。我脑袋嗡地一声,听见自己声音在抖:“老师,我……我就发了条信息,我没动手,这不算……”
“那你觉得怎样才算?”老张第一次提高了声音,“非得等人从楼上跳下去,才算完吗?”
这句话像盆冰水,把我从头浇到脚。我突然想起上个月新闻里那个跳河的孩子,当时我们还在群里转,说这人真脆弱。现在轮到自己头上,才尝出那字眼里的血腥味。
“学校决定,给你留校察看。”老张每个字都咬得很重,“但在我这儿,你被开除了。从这个班,从我心里那个好学生的位置上,开除了。”
我猛地抬头,看见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了。那是我初一那年运动会摔破膝盖时,背我去医务室的老张;是我作文写跑题了,却圈出其中一个好句子让我重写的老张。现在他看着我,像看一个陌生人。
“你可能会恨我,”他把笔递过来,“但有些边界不能碰。语言是刀子,你随手一甩,觉得轻飘飘的,可扎进别人心里,就得用一辈子去拔。”
我握着笔,手抖得签不成名。最后那笔画拉出去老长,像道疤。老张收走决定书,摆摆手让我走。到门口时,他忽然说:“明天开始,你每天放学去图书馆帮忙整理旧书。那转学生也在那儿勤工俭学。”
我愣在门槛上。
“不是让你去道歉,”他低头整理桌上的作业本,声音闷闷的,“就去看看,一个人安安静静活着,是什么样子。”
我轻轻带上门。走廊已经全暗了,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幽幽亮着。手机在兜里震了一下,肯定是群里又在喊我打游戏。我没掏出来,只是慢慢往楼下走。每一步都沉,好像刚才签的不是名字,是把什么东西永远交出去了。
路灯忽然亮了,黄黄的光扑进来,落在空荡荡的楼梯上。我想起老张最后说的那句话——他说,孩子啊,人这辈子最重要的课,往往不是怎么赢,而是学习什么时候该停下。
而我在这条路上,已经冲得太远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