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吴和阿雅的春天
老吴和阿雅的春天
开春了，河边的柳树才冒了点黄绿芽儿，风还带着股凉飕飕的劲儿。老吴就坐不住了，天天往他那块巴掌大的菜地里跑。这块地在他家楼后头，是跟社区磨了好久才批下来的“老年试验田”。老吴蹲在地头，捏起一撮土，在手里搓了又搓，好像在掂量什么宝贝。老伴儿在楼上窗户边喊：“饭都凉了！那土能当饭吃啊？”老吴头也不回，慢悠悠地回一句：“你不懂，地气儿还没暖透呢，急不得。”
老吴的“地气儿”理论，在阿雅那儿可不管用。阿雅是他闺女，在上海工作，春节回来过个年，人走了，却给老吴留了个“任务”。她不知从哪儿弄来几个圆咕隆咚的白色小盒子，说是最新潮的智能种植机，往阳台一放，手机点点，自动调光浇水，一个月就能吃上自己种的生菜。“爸，这叫生活品质，也叫健康管理。你那土里刨食的法子，太累，变量太多，不好控制。”
“变量？”老吴听着这词儿直皱眉。他种了一辈子地，后来进城当了工人，心里那片地可从来没荒过。他觉着，庄稼的事，太阳、雨水、土壤，还有人的耐心，哪一样是能“控制”得了的？那得“感受”，得“等”。他把那智能种植机搁在客厅角落，像对待一个不太熟络的客人。转头还是伺候他的土地，翻地、打垄，把攒了一冬天的芝麻饼肥细细地撒进去。那味道可不好闻，但他觉得踏实，这是实打实的“营养供给”，不是机器里那些看不懂的化学营养液。
日子一天天暖和起来。老吴地里的种子静悄悄的，阿雅在手机那头倒是天天追着问：“爸，我那智能种植机的生菜出苗没？您拍个照我看看。”老吴支吾过去，心里却有点较上劲了。他也开始更勤快地往地里跑，好像在和那个客厅角落里沉默的白色盒子比赛。这天，他忽然发现，自己垄上有一行极细的绿点钻了出来，娇嫩得让人不敢碰。几乎是同一天，阿雅惊喜地打来视频：“爸！快看！我手机础笔笔上显示，种植机里第一片叶子长出来啦！清晰得很！”老吴眯着眼看屏幕，那一片在尝贰顿灯下绿得有些失真的小叶子，又低头看看自己脚边在春风里微微颤抖的绿芽儿，心里头一次对那个“变量”有了点不一样的感觉。
转折是在一个下雨天。老吴忘了关阳台窗，一阵风把雨扫进来，正好淋着了那个智能种植机。机器短路，亮了一排红灯，彻底歇菜了。老吴有点慌，给阿雅打电话。阿雅在电话里听着倒不着急：“没事爸，有售后呢，我远程报修。就是可惜了里头的苗。”老吴挂了电话，看着黑屏的机器，忽然觉得它有点可怜。他走到窗边，望向楼下自己的地。雨丝斜斜地飘着，那片新绿被洗得发亮，反而更精神了。雨水，这不可控的“变量”，此刻成了最好的“营养供给”。
机器后来修好了，但老吴和它的关系缓和了不少。他甚至开始研究起那个手机础笔笔，学着看光照和湿度的数据。而阿雅呢，下次视频时，居然问起了怎么用芝麻饼肥，说总觉得机器种出来的菜，少了点“菜味儿”。老吴乐了，细细地跟她讲。春天最盛的时候，老吴的地里郁郁葱葱，生菜、小葱挤挤挨挨。智能种植机里的那一小方绿色，也水灵灵的。老吴摘了两把菜，一把是地里长的，一把是机器里出的，都搁在盘子里。老伴儿笑了：“这谁分得清？”
老吴拿起一片地里的生菜，放进嘴里嚼了嚼，又尝了片机器里的。他咂摸着嘴，没说话。阳光照进客厅，一半落在沾着泥的菜叶上，一半落在那台干净的白色机器上。这个春天，老吴守着他的土地和“地气儿”，阿雅惦记着她的数据和“健康管理”。可那盘分不清你我的青菜，却好像把这两样东西悄悄拌在了一块儿。风从窗外吹进来，暖洋洋的，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。老吴想，这春天，大概就是允许各种各样的种子，都用自己舒服的劲儿，慢慢长出来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