色哟天堂
色哟天堂
老张最近总念叨着要去“色哟天堂”,听得我一头雾水。我寻思着,这老头儿,退休了心倒是野了,难不成偷偷报了什么夕阳红旅行团,要去什么热带海岛?直到上周六下午,他硬拉着我去了城西的老街,拐进一条青石板巷子,在一家连招牌都快褪成白色的旧书店前停下,抬手指了指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,咧嘴一笑:“喏,到了,我的‘色哟天堂’。”
店里头光线昏黄,空气里浮动着旧纸张特有的、有点潮又有点暖的味道,混着淡淡的樟脑丸气息。一排排书架挤得满满当当,书脊的颜色早已在岁月里沉淀得深深浅浅,棕的、暗红的、墨绿的,像打翻了一盒用旧了的颜料。老张熟门熟路地摸到最里头,搬了个小马扎坐下,从架子中层抽出一本厚厚的《本草纲目》图谱,那书页脆得仿佛一碰就要碎成粉末似的。他就着从高窗斜射进来的一缕光,眯着眼,手指小心翼翼地从那些工笔绘制的草木上轻轻抚过。
“你看这‘蓼蓝’,靛青色就是这么来的,”他低声说,语气里透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,“还有这个‘朱砂’,老祖宗画里的红,多正,多稳。现在那些屏幕里的颜色,亮是亮,晃眼,看久了心里头空落落的。”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,图谱上的色彩确实不扎眼,甚至有些暗淡,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厚重感,仿佛能透过纸背,闻到几百年前山野间的泥土和露水气。
我这才恍然明白,他念叨的“色哟”,不是什么别的,就是这世上最本真、最扎实的“色彩”啊。他的天堂,不在别处,就在这被遗忘的角落,在这一册册记录着万物本来面貌的老书里。这里没有瞬息万变的光效,只有安静固守的色相。他跟我讲,年轻时在印刷厂干活,整天跟油墨打交道,那时觉得腻烦。如今老了,反倒念起那种亲手调出颜色、看着它稳稳落在纸上的实在感。
隔壁柜台后面,店主是个戴着老花镜的银发奶奶,正用一支极细的毛笔,蘸了点清水,慢慢修补一本旧年画的边角。那动作轻柔得,像是在给婴儿擦脸。店里偶尔进来一两个人,也是静静地翻找,低声交谈,时间在这里仿佛被这满屋的“色彩”给黏住了,流淌得特别慢。
老张合上书,叹了口气,又像是心满意足。“这人哪,眼睛不能被养刁了。总看那些虚飘飘、过眼就没的‘色’,心就跟着飘了。得时不时来看看这些‘老颜色’,脚底下才觉得踩得实。”我环顾四周,忽然觉得这哪里是书店,分明是一座小小的“色彩博物馆”,收藏着一段段视觉的、甚至关乎生活气息的记忆。
离开的时候,夕阳正好给老街镀上了一层金边。老张背着手,慢悠悠地走在前头,身影拉得老长。我回头又望了一眼那不起眼的店门,心里头那股由电子屏幕带来的焦躁,不知怎的,被刚才那一屋子的沉静色彩安抚了下去。老张的天堂,或许正是这个时代里,我们许多人正在慢慢丢失的,一份对真实世界的、笃定的“色彩感知力”。那不仅仅关乎眼睛,更关乎心该如何安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