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丑之翁熄系列
高丑之翁熄系列
老李头蹲在小区花坛边上，手里的烟卷忽明忽暗。他今年六十八，头发白了大半，背有点儿驼，可那双眼睛，还跟年轻人似的，时不时闪过点儿不服气的光。老伴儿前年走的，儿子一家在南方，这八十平米的老房子里，就剩下他一个人，还有满屋子的寂静。
这日子啊，就像用旧了的搓衣板，一格一格，磨得人心里发木。早上公园遛弯，晌午电视里咿咿呀呀唱戏，下午对着棋盘和老伙计争得面红耳赤，晚上呢？晚上最长。长到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，咔哒，咔哒，像在数着他剩下的时间。儿子倒是孝顺，隔叁差五视频，话里话外让他去南方，“爸，这边暖和，方便我们照顾。”老李头总是梗着脖子：“不去！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，我这儿挺好。”
可到底好不好，只有他自己知道。那寂静是会咬人的，一点点啃噬着人对生活的热乎气儿。直到上个月，对门搬来个租客，是个搞写作的年轻人，叫小陈。小陈见他总一个人，有时做了饭就端一碗过来，俩人慢慢熟了。有一回，小陈的电脑开着，页面没关，老李头无意间瞥见，上面是些花花绿绿的小说封面，标题都挺扎眼。小陈有点不好意思，挠头笑笑：“李叔，我……我业余写点网络小说，混口饭吃。”老李头“哦”了一声，没多说，心里却像被那花花绿绿的封面烫了一下。
后来不知怎么的，也许是太闲了，也许是心里那点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。他让小陈教他用智能手机，学看电子书。小陈热心，给他装了好几个阅读软件。老李头戴着老花镜，手指头笨拙地划拉着屏幕。起初看些历史演义，武侠传奇，后来软件总给他推荐些别的。有一天，他点进了一个推荐，书名直白得让他老脸一热。他想关掉，手指却停住了。那文字，泼辣，鲜活，带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生猛劲儿，跟他看了一辈子的《水浒》《叁国》完全不同，跟电视里那些情情爱爱的电视剧也两样。
他像是偷偷推开了一扇从未见过的门，门里的世界喧闹、滚烫，甚至有些……不成体统。他看得心跳加速，又忍不住往下翻。奇怪的是，看着那些离他现实生活十万八千里的情节，他反而觉得，心里某个角落被堵住的地方，好像透进了一丝风。这大概就是一种“生活调剂”吧，他想。不为啥，就为看看另一种活法，哪怕那是编的。
有一天，小陈来送水果，看见他手机亮着的屏幕，愣了一下，随即笑了：“李叔，您也看这个啊？”老李头顿时臊得慌，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。小陈却摆摆手：“这有啥，爱看啥看啥，开心就行。不过您可得注意‘健康作息’，别一看大半宿，对眼睛不好。”老李头含糊应着，心里那点尴尬，倒因为小陈这坦荡的态度，散了不少。
自打有了这点“秘密”娱乐，老李头觉得日子好像没那么钝了。他还是遛弯、下棋、听戏，但心里好像多了点盼头，盼着晚上那点属于自己的、不为人知的阅读时间。他甚至开始琢磨，那些故事为啥要那么写，人物的心思又是咋样的。他不再觉得那只是胡编乱造，反而看出点门道，有时还能跟小陈聊上两句。小陈惊讶：“李叔，您这读者当得，比我一些同行还专业！”
变化是悄无声息的。老李头说话时，偶尔会蹦出个新鲜词儿，虽然用得不太准，逗得老伙计们直乐。他看待小区里那些年轻情侣拌嘴、中年夫妻买菜，似乎也多了一层以前没有的理解。那不仅仅是对着鸡毛蒜皮的烦躁，里头或许也有他刚读过的那种、属于普通人的热烈与纠结。他开始尝试把屋子收拾得更利落，甚至买了盆绿萝放在阳台上。生命是需要一点“鲜活气息”的，无论是植物，还是人心。
又是一个漫长的夜晚，但老李头不再觉得难熬。他泡了杯茶，戴上老花镜，靠在旧沙发里。窗外的城市灯火流转，屋内的灯光温暖安静。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，他时而皱眉，时而咂咂嘴，完全沉浸其中。这一刻，他不再是那个只能等待时间流逝的孤独老人，而是一个拥有了广阔世界的读者。那些文字带着他，去了他从未去过的地方，体验了未曾体验的情感。这小小的屏幕，竟成了连接他与外面那个飞速变化、光怪陆离世界的一座桥。
茶慢慢凉了，他放下手机，揉了揉眼睛。走到窗边，看着夜景。心里那片荒了许久的田地，好像被这点意外的“阅读”给浇了浇水，虽然长不出什么庄稼，却悄悄冒出了些不一样的、顽强的草芽。日子还是那个日子，但滋味，好像确实有点不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