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女十八
美女十八
街角新开了家小面馆,招牌朴素,生意却红火。我常去,倒不为那口面,是为看老板娘。她约莫十八九岁,扎个利落的马尾,系着洗得发白的围裙,在氤氲的热气里穿梭。皮肤是健康的蜜色,眼睛亮得像浸在泉水里的黑石子。她端面、擦桌、算账,手脚麻利,嘴角总噙着一点笑,那笑不是摆出来的,是从忙碌的充实里自然漾出来的。
常听人议论:“真是个小美女,可惜了,在这烟熏火燎的地方。”这话我听着,总觉得不是味儿。好像“美女”这词,天生就该配着精致的妆容、华丽的衣裳,待在某种特定的、光鲜的框里。可她呢?她额角有细密的汗,手上或许还沾着面粉,可你看着她利索地捞起一筷子面,稳稳当当放进青花大碗,再浇上一勺熬得浓香的浇头,那股子鲜活的生命力,是任何脂粉都堆不出来的。这让我琢磨,到底什么是“美”?我们是不是早被那些千篇一律的“精致”给框住了?
想起我们巷子里的刘姨。年轻时,是远近闻名的“一枝花”,照片现在看,依旧是温婉大气的美。如今六十多了,退休在家带孙子。那天下午,我看见她坐在老槐树下,戴着老花镜,一针一线地给孙子缝补玩破了的小书包。阳光透过叶隙,洒在她花白的头发和专注的侧脸上。小孙子趴在她膝头,睡得正香。那一刻,我心里蓦地一动。那是一种被岁月打磨过的、沉静而温暖的美,像一块温润的玉,不刺眼,却妥帖地照亮了那个平凡的午后。
你看,美这东西,真不是十八岁独有的。它更像一条河,十八岁时,是上游,奔腾跳跃,清亮悦耳,充满了未经雕琢的活力与可能性。那股子劲头,那种对世界全然敞开的姿态,本身就有一种动人的光彩。但河水不会停在上游。它会流经险滩,变得深邃;它会汇入支流,变得宽阔。中游有中游的厚重与风景,下游有下游的平和与包容。每个阶段,都有那个阶段独有的“美”的形式与内核。
再说回那面馆的姑娘。她的美,在于那份“生动”。是热气腾腾生活里长出来的美,不矫饰,不虚空。她让我看到,美可以扎根在泥土里,可以在劳作中绽放。这或许比任何飘在云端的概念都更结实,更有力量。我们总在追逐某种被定义好的“形象”,却常常忽略了身边这些具体而微的、活生生的“真实”。
所以啊,下次再看到哪个年轻姑娘,或许不必急着用“美女”这个词去概括她。她可能正为一道数学题皱眉,可能刚结束一场奔跑在操场边喘气,也可能像面馆姑娘一样,在属于自己的生活轨道上扎实地忙碌着。那份专注,那份认真,那份从内里透出来的光,才是更本质的东西。美是多元的,是流动的,它拒绝被简单地钉在某个年龄或某种模样上。认识到这一点,我们看世界的眼光,或许会宽容许多,也丰富许多。
面吃完了,我起身付钱。姑娘笑着找零,说了声“慢走”。走出门,午后的阳光正好。我心里那点对于“美”的思绪,也像这碗热汤面一样,落到了实处,暖洋洋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