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亭亭玉立
九月亭亭玉立
推开窗，那股子空气就钻了进来——不黏不腻，清清爽爽的，带着点儿凉，又裹着点儿说不清的暖意。哦，是九月了。这感觉，真像是闷热的夏日剧场终于落下了厚重的帷幕，灯光暗了又亮起，舞台上换了布景，主角也换了人。而九月，就是那位新登场的主角，不急不缓地，就那么亭亭地立在那儿。
“亭亭玉立”，这词儿好。用来说人，是身姿挺拔，气质干净。用来形容这时节，再贴切不过。你看那天空，不知被谁一夜之间拉高了，洗蓝了，云朵也抽成了极淡极薄的丝絮，闲闲地挂着。那绿呢，不再是七八月那种泼墨似的、浓得化不开的油绿，而是沉淀了下来，添了几分墨色，透着一股子沉静和底气。路边的银杏，边缘悄悄镶上了一圈若有若无的金黄，像是少女裙摆精致的滚边。一切都褪去了张扬，显出了骨骼，显出了线条，显出了它本来的模样。这大概就是一种“自然沉淀”吧，时光的筛子细细滤去了浮躁，留下的都是筋骨与神韵。
走在路上，脚步也不知不觉轻快了些。夏天走路，像是趟在温水里，总有点儿拖泥带水。现在好了，脚下是干爽的，风是流动的，连思绪都跟着清晰起来。你会忽然注意到，墙角那丛野菊，不知何时已打起了米粒大的花苞；卖西瓜的摊子少了，换上了堆成小山的、金灿灿的柿子。空气里隐约飘着的，是糖炒栗子暖烘烘的甜香，混着新翻的泥土气息——那是人们在为秋播做准备呢。这些细微的变化，平日里匆忙是看不见的，非得有这份九月馈赠的清明心境，才能一一拾取。
这心境，说来也奇妙。它不像春天那种按捺不住的、想要破土而出的骚动，也不像夏天那般被热浪烘烤出的、带点儿昏沉的激情。它更像是一杯静置了许久的水，里面的沙砾都沉到了杯底，水本身变得通透、明亮。许多事，在春夏的喧腾里是想不明白的，或是懒得去想的。到了这时节，倒可以平心静气地拿出来，在凉丝丝的空气里摊开，看一看，理一理。这是一种“内在清晰”，是季节赋予我们的一段宝贵的、自我审视的时光。好像世界和你自己，都一起安静了下来，能听见内心更真实的声音。
古人写秋，总免不了带点儿愁。什么“万里悲秋常作客”，什么“秋风萧瑟天气凉”。可九月的这份“亭亭玉立”，却少有悲意。它更像是一个温柔的转折，一个意味深长的顿号。它告诉你，热烈的章节已经翻过，但故事远未结束，更丰盈、更醇厚的段落正在笔下展开。它不催促你收获，却为你酝酿收获的心情；它不宣告凋零，却让你看见生命在绚烂之后，另一种从容不迫的姿态。
傍晚时分，西边的天空常常会上演好戏。霞光不是夏日暴雨后那种泼辣的、染红半边天的阵势，而是淡淡的，一层绯红，一层橘金，一层藕荷，柔和地晕染开，衬着那些枝叶日渐疏朗的树影，像一幅笔触细腻的工笔画。你就静静地看一会儿，会觉得心里那些毛糙的边边角角，也被这光景抚得平展了。然后，夜色升起来，是那种带着丝绒质感的、干净的深蓝，星星一粒一粒，格外分明。晚风里的凉意加深了，得披件薄外套了。这凉，不刺骨，反而让人精神一振，仿佛能把白日的倦意都驱散。
九月就这样站着，站在夏与秋的门槛上，站在喧腾与沉静的交界处。它不完全是开始，也不完全是结束。它是一段独立的、美好的存在。提醒着我们，在奔赴前程的路上，偶尔也要停下来，像它一样，亭亭地立一会儿，看看这被沉淀过的风景，也看看那个被时光梳理过的、更加清晰的自己。然后，带着这份清朗与笃定，继续走向季节深处，走向生活更开阔的地方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