极乐盒子
极乐盒子
老王最近得了个新鲜玩意儿,是他那在大城市工作的儿子寄回来的。一个巴掌大的黑色方盒,表面光滑得像鹅卵石,就中间嵌着个小小的按钮。儿子在电话里说,这叫“极乐盒子”,专治无聊和烦闷,按一下就行,好用得很。
老王将信将疑。他退休后的日子,就像阳台那盆半枯的绿萝,说不上坏,但也绝无生气。每天就是看报、喝茶、在楼下看人下棋。他把盒子放在茶几上,对着它发了会儿呆。这黑乎乎的小东西,能有什么魔力?他伸出有些粗糙的手指,犹豫了一下,终究还是按了下去。
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声响。但几乎就在同时,他感觉周围的光线似乎柔和了一些,接着,一股难以言喻的舒适感从心底漫上来。那感觉,有点像冬日下午晒着暖阳,又有点像累极了之后陷进柔软的沙发。早上和邻居因为垃圾堆放闹的那点不愉快,忽然变得轻飘飘的,像被风吹走的柳絮,一点都想不起细节了。脑子里那些日常的、琐碎的思绪,一下子安静了下来。
嘿,这东西,神了。老王靠在椅背上,眯起眼,第一次觉得这安静的客厅,居然有种圆满的惬意。
自那以后,这黑盒子就成了老王的“法宝”。心里有点堵了,按一下;觉得日子没味了,按一下。每一次,那种温和的愉悦感都会如期而至,把他包裹起来,隔绝开所有烦扰。他下楼的次数明显少了,连最爱的棋局也觉得吵闹。他觉得,自己好像找到了生活的“捷径”,一种直达愉悦的平静。
直到那天,儿子突然回家。他看见父亲慵懒地靠在沙发上,手边就是那个黑盒子,屋里有种过于静止的气息。儿子没说话,只是拿起盒子,翻到底部,用指甲撬开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夹层,从里面抽出一片比指甲盖还小的、蓝色的芯片。老王这才注意到,芯片的背面,刻着一行小字:“微量神经递质缓释装置——试用版”。
“爸,”儿子的声音有点沉,“这东西……它不是在创造快乐。它只是在模拟快乐来临时,你大脑里那种化学信号的感觉。简单说,它给你的是‘结果’,却拿走了‘过程’。”
老王愣住了。他想起以前,为阳台上的月季终于开花而高兴,那快乐里混着松土、施肥、除虫的记忆;想起和老友下棋赢了,那份得意连着绞尽脑汁的思考和险胜的刺激。那些快乐,是有纹理、有温度的。可盒子给的快乐呢?平滑、速效,却也……空荡荡的。它像一层精美的糖衣,包裹着内在的停滞。
儿子把取走了芯片的盒子放在他手里,盒子轻了不少。老王摩挲着它冰凉的外壳,忽然明白了。这盒子提供的,是一种纯粹的感官体验,它高效地回应着人对愉悦的渴求。可问题就在于,它太“纯粹”了。我们真实的快乐,往往和期待、努力、甚至些许不安紧紧绑在一起。是爬山的气喘吁吁,衬托了登顶的心旷神怡;是解题的抓耳挠腮,放大了豁然开朗的惊喜。这盒子把一切都简化了,它给你看最美的烟花,却悄悄抽走了等待黑夜降临的那份期待。
老王没有再按下那个按钮。他把盒子收进了抽屉,偶尔看到它,会想起那段过于“平滑”的日子。他现在更愿意端着茶杯,下楼去“忍受”棋友的喧哗和悔棋,去“经历”侍弄花草的麻烦和等待。他知道,那种粗糙的、带着琐碎过程的体验,才是生活真正的质地。而那个黑色的“极乐盒子”,静静地躺在黑暗中,像一个对于选择的、小小的警示。它提醒我们,有些捷径,通向的或许是一片看似美好,却毫无生机的荒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