草莓丝瓜
草莓丝瓜
我小时候,一直觉得“草莓丝瓜”是个病句。草莓是水果,红艳艳、甜丝丝的,属于春天和初夏的娇贵。丝瓜是蔬菜,绿油油、清淡淡,是爬满夏日竹架的憨厚家伙。它俩怎么会凑到一块儿去呢?就像让一个穿蓬蓬裙的小公主,去跟一个戴草帽的老农并肩站着,怎么看都别扭。
后来才明白,这世上的许多事,原本就不是非此即彼的。我头一回真正见识“草莓丝瓜”,是在邻居李奶奶的菜园里。那是个巴掌大的地方,却安排得井井有条。靠院墙的一角,几畦草莓正当时,果子不大,但红得扎实,藏在墨绿的叶子里,像点点害羞的星火。就在它们旁边,一架丝瓜正起劲地攀着竹竿往上蹿,叶子阔大,黄花明艳,已经结出了几条手指粗的嫩瓜,浑身毛茸茸的,挂着清晨的露水。
我指着那架丝瓜,有点惊讶:“李奶奶,这丝瓜和草莓种一块儿,不会抢养分吗?一个喜甜,一个爱淡的。”李奶奶正弯腰摘草莓,闻言直起身,用沾着泥的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,笑了:“傻孩子,这你就不懂啦。你看这丝瓜,它往高处走,叶子虽大,却不怎么遮草莓的光。草莓呢,贴着地长,各占各的地方。再说了,丝瓜秧子壮实,能帮着固土保水,夏天日头毒,它的叶子还能给草莓挡挡下午的西晒哩。”她递给我几颗刚摘的草莓,“尝尝,是不是格外有味儿?”
我半信半疑地放进嘴里。那草莓的滋味,我至今记得。甜是真甜,但不是那种腻人的甜,甜里透着一股子说不清的、清冽的鲜气,有点像山泉水的回甘。我琢磨着,或许真是那旁边的丝瓜,它那股子属于藤蔓植物的、蓬勃的生命气息,悄没声地就影响了身边的伙伴。这种影响看不见摸不着,但你从果实里尝得出来。
这事儿让我想了很久。我们习惯了分门别类,水果摊归水果摊,蔬菜摊归蔬菜摊。可土地本身,哪管这些人为的划分呢?在泥土眼里,能好好生长、彼此不碍事甚至还能搭把手的,就是好邻居。这种搭配,农家人叫“套种”,是老辈人传下来的智慧。它不讲什么大道理,就是观察,就是顺应,让不同的生命在同一片土地上,找到各自舒服的位置,然后一起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。
我开始留心这种奇妙的“共生”。就像生活里,有些朋友性子热烈如草莓,走到哪儿都是焦点,笑声能染红半边天;有些朋友则沉稳如丝瓜,话不多,但踏实可靠,能在你需要时默默伸出支撑的“藤蔓”。他们看似迥异,却往往能成为至交。因为生命的丰富性,恰恰需要不同的色彩和质地来编织。
再后来,我甚至在一家私房菜馆的菜单上,真见到了一道叫“草莓丝瓜”的甜品。好奇点来一试,原来是丝瓜络!老师傅把老丝瓜晒干去皮,取那海绵似的雪白内瓤,切成小块,用冰糖和桂花蜜慢火熬煮,最后点缀上几颗鲜草莓。丝瓜络吸饱了糖水,口感软糯晶莹,带着植物纤维特有的韧劲,配上草莓的鲜甜,竟意外地和谐。老师傅说,丝瓜络能通络,这甜品吃着好玩,也顺道理理气。
你看,从田间的共生,到餐桌的融合,“草莓丝瓜”这个词,早就超越了它字面的意思。它变成了一种隐喻,讲的是差异中的和谐,是看似不搭调事物之间,那种潜藏着的、千丝万缕的联结。我们总在寻找“同类”,但或许,生活的乐趣和养分,恰恰来自那些与我们不同的“邻居”。它们的存在,本身就是在拓展我们世界的边界。
现在每年夏天,我看到菜市场里并排摆着的草莓和嫩丝瓜,心里总会泛起一丝暖意。它们静静地待在那里,一个红,一个绿,一个属于当下的甜美,一个指向未来的清鲜。它们不说话,却好像又在诉说着什么。我总会各买一些回家,草莓直接洗了吃,丝瓜则清炒或做汤。当它们的滋味在口腔里各自绽放时,我仿佛又回到了李奶奶那个生机勃勃的小菜园,那里没有界限,只有生长,只有陪伴,只有土地无言而丰饶的馈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