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草青青1
久草青青1
老家的院子后头，有一片坡地，我们都管它叫“久草坡”。这名字听着有点怪，是吧？不是“芳草”，也不是“劲草”，偏偏是“久草”。打我记事起，那片草就在那儿，绿了黄，黄了又绿，年复一年，安静得几乎被人遗忘。
记得小时候，我总爱往坡上跑。那草不是园林里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模样，它们长得随性，高的能没过我的膝盖，矮的紧紧贴着地皮。春天一来，最先冒出的嫩芽带着一股子倔强的青气，不娇媚，却格外有生命力。我常常躺在坡上，鼻尖蹭着草叶，能闻到一股混合着泥土和根茎的、清冽冽的味道。那味道，好像能把心里头那点属于孩子的烦躁，都熨得平平的。
后来离家读书、工作，城市里见得最多的是草坪。那种被精心照料、统一高度的绿色，像一块块铺开的绒毯，好看是好看，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它们太规整了，规整到没有一丝意外，也闻不到那股子直冲脑门的、野性的清香。有时在楼宇的缝隙里看到几株挣扎着长出来的杂草，心里反倒会动一下，想起老家那片无人打理的、自生自灭的坡地。
前些日子心里头实在憋闷，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网罩着，透不过气。也没多想，买了张车票就回去了。到家放下行李，脚不由自主地就往后院坡地走。
坡还是那个坡，草也还是那些草。它们似乎一点没变，还是那种不急不缓的生长节奏。我蹲下身，用手拨开一丛。你看，这草的根茎，盘结得可真够紧实的。雨水丰沛的年头，它们就尽情舒展，绿得发亮；遇到干旱，它们也能缩紧生命，把养分牢牢锁在根部，等着下一场雨。它们不争不抢，就守着自己脚下这一寸土，可这份守候，是以“年”为单位的，透着一股子沉默的韧性。
我忽然有点明白“久草”这名字的意味了。它的重点，不在“草”，而在那个“久”字。这是一种时间积淀下来的状态。它不是一瞬间的绚烂，而是漫长的、持续的、甚至有些枯燥的坚持。这种坚持，让这片青绿有了厚度，有了分量。风来了，它们伏低身子；风过了，它们又慢慢挺直。日头晒着，暴雨打着，它们就在那儿。
我们这代人，好像总在追逐“新”的东西。新的信息，新的潮流，新的活法。眼睛和心思都被填得满满的，脚步快得停不下来。可有时候，会不会因为我们走得太快太急，反而把一些像“久草”般简单却结实的东西给弄丢了呢？那种扎下根去，慢慢生长的耐心；那种不被外界风向轻易带走的定力；那种在循环往复的枯荣里，始终保有的生命底色。
我就这么在坡上坐了很久，直到夕阳把草尖都染成暖金色。心里的那股憋闷，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散了。好像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，就是看着这片看了几十年的草，听着风吹过时沙沙的、熟悉的声音。这份“熟悉感”本身，就是一种力量。
离开的时候，我又回头望了一眼。暮色中，那片青青的轮廓有些模糊，但我知道，明天太阳升起，它依然会在那里。它不需要被谁铭记或赞美，它的存在，就是一种无言的、对于时间与生命的答案。这份答案，就藏在每一缕看似柔软、实则坚韧的草叶里，等着愿意慢下来的人，去读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