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角妈妈的计划
海角妈妈的计划
海角村的人都觉得，阿娟婶这个人，心里头一定藏着一张密密麻麻的航海图。她家那栋刷着白漆的小楼，就立在村子的最尖角上，推窗就是一片望不到头的蓝。别人看海是风景，阿娟婶看海，像是在核对账目。
她有个儿子，叫洋仔，在广州念大学，学的是计算机。这可是海角村飞出去的金凤凰。阿娟婶和人拉家常，叁句话离不开“我们家洋仔”。可这两年，话头渐渐有些变了。洋仔毕业了，留在了那座大楼比浪还高的城市，工作嘛，听说是搞什么“算法”，忙得脚打后脑勺，电话越来越少，回家更是掰着指头数得过来。
阿娟婶心里那点不对劲，是从一碗鱼丸汤开始的。去年洋仔春节回来，她起了个大早，捶打了最新鲜的马鲛鱼，捏出浑圆雪白的鱼丸，汤头是用小鱼干和昆布慢火吊了一上午的。可洋仔呢，端着碗，眼睛却粘在手机那块亮闪闪的屏幕上，手指划得飞快。汤喝了一半，鱼丸剩了好几个，他说饱了。
那天晚上，海风有点凉。阿娟婶坐在院子里，听着远远的潮声，心里头空落落的。她忽然觉得，自己和儿子之间，好像隔着的不是千山万水，而是另一片更陌生、更抓不住的海。那片海里没有渔汛，没有灯塔，只有他嘴里偶尔蹦出来的“需求”“迭代”“流量”这些让人发懵的词儿。
这可不行。阿娟婶是个行动派。她心里那张无形的航海图，开始重新绘制坐标。她的“计划”，就在那个晚上，悄悄下了锚。这个计划的核心，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，而是她最拿手的——建立连接。不是电线电缆那种连接，是心通到心里去的那条路。
她不再只是问“吃饭了没”“天冷加衣”。她让洋仔教她用智能手机，不是只学怎么视频，而是问他：“你天天看的这个‘朋友圈’，是怎么个圈法？”“你做的那个‘程序’，是能让船开得更稳当吗？”问题笨拙，甚至有点好笑，但洋仔在电话那头，愣了一会儿，居然试着用打渔来做比喻，给她解释什么叫“导航算法”。
阿娟婶认真听着，像年轻时听老渔民讲潮汐规律一样。她开始用洋仔教的方法，给他发照片。不是随手一拍，是有“计划”的：清晨第一网银光闪闪的带鱼，老爸修补渔网时专注的皱纹，甚至她把那碗着名的鱼丸汤，从选料到成汤，一步步都拍了下来，编成个小故事。
变化是慢慢发生的。洋仔打来的电话，时间长了。有时他会突然说：“妈，你上次拍的那种云，我们叫‘积雨云’，看来那边要下雨，晒场上的鱼鲞得收了。”你看，他开始用他的知识，关心海角村的生活了。阿娟婶觉得，那条断了的线，好像又接上了点。
上个月，洋仔主动说，有个年假，想回来住几天。这次回来，他好像有点不一样。还是会看手机，但也会搬个板凳，坐在阿娟婶旁边，看她熟练地刮鱼鳞。他忽然说：“妈，你这手艺，每一步都有最优解，手起刀落，效率最高。这其实……也是一种算法。”阿娟婶笑了，手里的活没停：“什么算不算的，就是日子久了，知道哪儿该用劲儿，哪儿该放轻。”
阿娟婶的“计划”还在继续，没有终点。它不是什么复杂的战略，就是用最朴实的生活，去碰一碰那个高科技的世界，在两种完全不同的浪头之间，搭一座小小的桥。她明白了，真正的连接，不是我硬挤进你的世界，也不是你勉强回望我的角落，而是让彼此的世界，能有一扇互相看得懂的窗户。
晚饭又做了鱼丸汤。洋仔把汤喝得干干净净，抬起头，眼睛亮晶晶的：“妈，还是这个味儿正。城里什么都快，就是味道跑得太快，留不住。”阿娟婶没说话，心里那块空落落的地方，好像被这海风，慢慢地、实实在在地填满了。窗外的海，哗哗地响，像是在为她那个不言不语的计划，轻轻地鼓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