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天干天天日
天天干天天日
老李蹲在工地水泥管上抽烟,眯眼瞧着西边快落下去的日头。汗衫后背湿透,贴着晒得黝黑的脊梁。他吐了口烟,对旁边刚来的小伙子说:“瞧见没?这太阳,天天从东头爬到西头,咱呢,天天从坑底干到收工。日子啊,就是这么个轮回法。”
小伙子抹了把汗,咧嘴笑:“李叔,您这话说得,跟念诗似的。”老李嘿嘿一乐,没接话。他心里清楚,这哪是诗,这是最糙最实在的理儿。他在这片工地上,一干就是十来个年头。高楼从打地基到封顶,他见过;马路从坑洼土路变成柏油大道,他铺过。日子像工地上那台老搅拌机,轰隆隆地转,把今天、明天、后天,都搅和成差不多的模样。
可你说这“天天干,天天日”,真是简单的重复吗?老李不这么想。头几年,他也觉得腻,觉得苦,看太阳都像钉死在头顶的灯,晃得人睁不开眼。有一回,砌墙老是歪那么一丝,返工叁次,他气得差点把砖刀扔了。后来是带他的老师傅,慢悠悠走过来,也没说教,就拿着线坠,对着那面墙,左比划,右端详,然后递给他:“眼会骗人,手里的家什和脚下的根基,不骗人。”
就那一句话,像颗钉子,把他飘忽的心思给钉实在了。打那以后,他琢磨出点味道。这“天天干”,里头有门道。今天砌的墙,能不能比昨天更直一点?抹的水泥,能不能比上次更匀一点?他跟自己较上劲了。别人收工聊天打牌,他有时蹲那儿,瞅着自个儿一天的活儿,能瞅上半天。这不是傻,这是在找里头那点儿“不一样”。日子表面看是复印机,可你手里出的活儿,那细微的差别,骗不了自己。这大概就是老师傅说的“匠心”吧,老李觉得这词太大,他管这叫“对手艺的交代”。
日子里的那点“变”与“常”
工地对面有家小面馆,老板娘是个利索人。老李是常客,一碗牛肉面,多辣,少葱。几乎天天如此。有天他去得晚,老板娘一边下面一边唠:“老李,你这吃了得有七八年了吧?口味就没变过。”老李呷了口面汤,烫得直吸气:“面没变,是我没变。就图这口踏实。”
这话让他自己心里也动了一下。是啊,天天日的太阳,其实也在变。春天暖烘烘的,夏天毒辣辣的,秋日里透着股爽利,冬天嘛,就剩个温吞的白影子。只是我们忙得低头赶路,忘了抬头看。就像这城市建设,你天天在里头搅和,觉得灰头土脸。可偶尔歇下来,站到远处新建的立交桥上一望,嚯,那片荒滩什么时候起了楼?那条断头路什么时候通了车?变化是悄没声儿的,藏在“天天干”的底下,像竹笋,一夜雨后就蹿高一截。
老李想起儿子。小子在城里搞设计,画图纸的,常说他这行靠的是“创意”,跟老爸的体力活不一样。老有一回,儿子对着电脑愁眉苦脸,说灵感枯竭,项目卡住了。老李给他倒了杯水,说了句:“笔头画不出,就去现场转转。楼不是画出来的,是一砖一瓦‘天天干’出来的。你那创意,根基也得扎在实在处。”
后来儿子还真听了,跑了好几个工地和市场。再后来,他那个设计还拿了奖。儿子打电话回来,语气兴奋:“爸,您那句话点醒我了,最好的设计,得接‘地气’!”老李握着电话,只是笑。他心里明镜似的,哪是他点了儿子,是这“天天干”的生活本身,藏着最朴素的智慧。
太阳又落下去了,工地的照明灯唰地亮起,另一番光景。老李掐灭烟头,站起身,拍了拍屁股上的灰。明天,太阳照常升起,活儿照旧得干。但明天的砖,或许能砌得更稳当些;明天的水泥,或许能拌得更筋道些。这“天天日”里头,就有了那么点新鲜的盼头。日子嘛,就是这么回事,在重复的底子上,绣出些不一样的花。你认真对待它,它就不会完全一模一样地对待你。这大概就是平凡生活里,最硬气也最温柔的“匠心”了。干就是了,日子长着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