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与畜窜0
人与畜窜0
老张蹲在自家牛棚边,吧嗒吧嗒抽着旱烟,眼睛盯着那头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牛犊。小牛犊腿脚还不利索,颤巍巍地想要站起来,试了好几次,终于成功。老张脸上皱纹舒展开,像被熨斗烫过一样。他伸手摸了摸牛犊温热的脑袋,嘴里喃喃:“小家伙,以后咱俩就搭伙过日子喽。”这场景,在我们这片土地上,重复了怕有几千年。
人和牲畜的关系,说起来挺有意思。早先时候,这种关系干脆得很——我喂你草料,你给我干活、供我吃肉。但日子久了,味道就有点变了。你瞧那牧羊人,对着羊群能说上半天话;那养狗的老太太,真把狗当亲孙子疼。这中间那条线,不知不觉就模糊了。你说,这算是一种“共生”吗?好像不止。里头掺进了感情,一种很朴素,却又扯不断的依赖。
我小时候在乡下,家里有头老黄牛,叫“大犍”。它可是家里的顶梁柱,春耕秋收,全指着它。我爹对它,比对自家孩子还上心。冬天给它垫干草,夏天给它赶牛虻。大犍也通人性,我爹咳嗽一声,它就知道该往左转还是往右拐。有一年大犍病了,我爹守着它好几夜没合眼,请兽医、灌汤药,那劲头,跟伺候老人没两样。后来大犍还是走了,我爹在牛棚边闷坐了一整天,饭也没吃。那时候我不太懂,一头牛罢了,至于吗?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。
这种关系里头,有种很原始的“羁绊”。不是谁拴着谁,而是一种生活与生命交织在一起的捆绑。人给了牲畜一个避风港,一口吃食;牲畜呢,它们回馈的不仅仅是力气和肉体,还有一种沉默的陪伴,一种踏踏实实的“活着”的证据。你看着它们吃草、反刍、安安静静地待在夕阳里,心里头那份属于土地的踏实感,就落到了实处。
不过话说回来,这关系也不总是温情脉脉。到了年关,养了一年的猪啊羊啊,终究逃不过那一刀。这时候你再看,人的眼神就复杂了。有不舍,但更多的是平静,是一种认了命的坦然。这大概就是农耕文明骨子里的现实——情感归情感,生计归生计。这其中的分寸,祖祖辈辈都在拿捏。
现在进了城,这种关系好像断了。我们在超市里买包装好的肉,在宠物店挑选“家人”。那种和另一个生命共同经历风雨、共同承担生活重量的“共生”感,淡了。有时候我会想,我们是不是失去了点什么?一种对生命更直接、更完整的理解?
老张还蹲在那儿。小牛犊蹭了蹭他的手。他站起身,拍了拍裤腿上的土,准备去添草料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和牛棚的影子迭在一块儿,分不清哪边是人,哪边是畜。或许,本来也就不需要分得太清。在这片土地上,人和这些不会说话的伙伴,早就在漫长的岁月里,长到一块儿去了。这种“羁绊”,粗糙,结实,就像老张手上的茧子,记录着所有一起走过的日子。